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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伟随笔:《往生者的奉献》
(2023-06-16 12:3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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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伟随笔
康康是奚愉康小名,班里最小,上个月末突然走了,班里第一个。追悼会后,班里同学又约开追思会,喊着康康、康康小名,都六十二岁的人了,但在我们心中,康康还是英姿勃发。康康前半生轰轰烈烈,挥金如土,不仅朋友分享,而且见者有份。后半生渐渐落寞,租赁远郊,卜居何处?他谢绝同学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好意,我们始终不知道他的新住址,为了尊严,也不想给大家添麻烦,这是常人做不到的。每天半夜三更发微评,发表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就像个传统纸媒体的夜班总编辑写“灯下冰临”评论,对白天的世界表态,如同《大公报》总编王芸生,1946年在重庆读了《沁园春·雪》,忍不住挥毫疾书:《我对历史的一点看法》,表达对秦皇汉武的反感,针对他们穷兵黩武,当时八年八年抗战刚结束,人民需要修生养息,表现出“士”之诤言本色。线上的他依旧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不改当年,颇有些旧文人的狂狷,睥睨天下,好为人师,甚而为帝王师,这样的老卵码子,线下管不住嘴巴,线上捆不住手指,喜欢指指点点、无事不谈,谈着谈着就跨行了、豁边了,因为跨行,免不了说些外行话,成了“瞎讲有啥讲头啦”的百搭。人,可以跨界投资,不可跨界谈学问。因为经济领域的各行各业都需要资本,资本只看红利,不问细节。学问靠细节、靠常识,靠一万小时的积累,最后才有见识。一跨行,即便万宝全书,也会缺只角。至少给我警示:术有专攻,敬畏专业。康康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郊区一所学校,很沮丧,跟知心朋友说过一句狠话:我真想阿拉爷娘现在就死掉!他不想让他们看到他的囧。后来恶补英语,终于勉强合格,考取华东师大中文系文学评论的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著名的文学杂志,从编辑到助理,突然间成为新成立的通通迪斯科舞厅总经理,舞厅坐落在紧邻南京西路的新昌路上,这是国企创办的,黄金地段,奢华装修,空间超大,与电视台共同推出:通通模仿秀,轰动一时,引领上海摊夜场娱乐。凡是九十年代中期的上海青年都知道:先有JJ,后有通通,我们顺着因顺口、而好记的叠字法,叫他康康。康康从此专业中断,老鼠掉在米缸里。这是个快消行业,各领风骚三五年,火了几年,灭了,幸亏通通留下一张广告许可证,当时广告是专营的,如烟草,具有垄断性。在经营通通斯科舞厅时,港台影星是常客,比如刘雪华什么的。康康机敏俊俏、为人又豁达,与影星们一见如故,勾肩搭肩,可以搂腰拍照,这些熟人链成为他争取广告的亮点。刚开始接送影星模特儿,借我的车——全顺商务车,第一代的全顺像高铁流线型车头,明快俊朗时尚,17座,影星、助理、灯光、化妆师可以一辆车接送。等到他赚到第一笔钱,买了奥迪A6,湖蓝色,60多万。当年可以买淮海东路的一室一厅,今天怎么也要800万。我说:这辆车接上影星,其它助理、灯光、化妆师呢,另外租车,没有省下接送钱啊,但60多万元本钱开始折旧。如果买辆全顺,一车全员接上,车价只有奥迪A6一半,我板着手指替他算账。他自嘲:“我开17座的商务车?册那,人家以为我是司机”,他太讲究了。当年通迪斯科风靡上海,媒体界、文学界朋友都来,康康上班一大要务就是给朋友、朋友的朋友签单,他很陶醉如此四海的氛围:“皆兄弟也”。当年上海滩上,场面上走走的人物,做东请客,端杯时流行一句开场白:“谈啥?只要开心”,这是客气话,他却当真。在中国,可以说的,不可以做;可以做的,却不可以说。贪污可以做,不可以说。;客气话必须说,未必可以做,否则就是老天真了。《繁华》里的康总我总怀疑是他的原型。班里有国外同学回来,全班同学就去那儿聚,我嫌酒吧式的吵闹,往往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商业细节。我想,这样的手面,好比“坐在茅坑嗑瓜子,入项不如出项大”,耗得起吗?开戏院,空座请客,没有新增成本。康康则不同,需要增加物料,有时是洋酒威士忌,都是成本啊。结束了还要上饭店,一桌就是十几个,泥沙俱下。请客我有个心得:撇情操雌雄对,谈事体三五个,多到十几个,就是海阔天空,成事不足,热闹有余,一帮乌合之众。康康不喜欢行走天下,喜欢蜗居酒宴,喜欢朋友、朋友的朋友,喜欢“座上常满客,杯中酒不空”,不惜将最稀缺的时间奉献给热闹,经营与思考的时间就挤压没了,多么的奢侈呀!做通通迪斯科舞厅的时候,是康康人生巅峰,细格衬衫小方领子,风神潇洒,浊世翩翩一公子。我好事给他做媒。当时陕西路上有个楼盘,叫美树馆,项目经理曾是新加坡的选美小姐,水杉挺拔,迎风玉立,待人接物,素装浅笑,她想嫁个好人。巧了,找我就对了。我带她到通通与康康见面,趁她走开间隙,康康嬉皮笑脸地凑过脸问我:“今朝我的坐台费啥人出啊?”他走后,在《解放日报》的马骋,同年级一班的,告诉我三十年前往事,一次路逢,康康带者女朋友,马关心地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康康当场怼他:“侬结婚了,就以为人家都要结婚啊?”马也是虎视眈眈的雄狮,舍我其谁的人物,人称“马头”,唯马首是瞻的意思,在新闻界里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曾豪情万丈地对我说:“兄弟,男人两把枪,一把交给老婆,一把属于朋友。后一把枪就是“可抵三千马瑟枪”的笔。曾与《劳动报》记者王海(网名大头费里尼)两人掀起云都浴场触电死人案系列报道,连篇累牍,引起全社会关注,云都老板施有毅听人说,我与马是插刀兄弟,希望我打招呼,费厄泼赖可以休矣!马头在电话那头大声嚷嚷:“兄弟,看在老同学面上,停止炮轰金门三天”。马头被他一冲,愕然半天,最终碍于他的女朋友,否则“马头”绝不客气。老卵对老卵。他一生未娶,最后无人照料,还是他大姐与手机与他通话,发现说话含糊不清,叫上儿子赶去,急救医院,入院检查,血液出问题不说,血糖17,血压170,看来他从不体检。他让我思考婚姻的特质:是爱情还是伴侣?爱情是西方的泊来品,因为婚后有一池的锅碗瓢之类俗事,又受法律约束,所以男人不喜欢结婚。于是社会就用爱情做诱饵,请君入瓮。西方理念如中国荀子,坚信性本恶,不仅把权力关在笼里,也把男人关入瓮里。中国人敦厚,不施奸耍滑,不放倒钩,实施先结婚后恋爱,凭借日后生活中的互助而产生感恩,感恩衍化出的感情,所以中国人的婚姻破裂,法官只问“有没有感情”,而不是爱情。少年夫妻老来伴,一起搀扶看黄昏。爱情是速溶咖啡,婚姻是养老产品,不是卖花姑娘。康康走后的次日,网上就掀起不小的波澜,文人圈有不少微信悼念回忆,但有个特点:突出新闻性,这样可以博眼球、添粉丝。因为客观,所以有一层旁观者的隔膜,缺失一往情深。追悼会上,冷冷清清,通通迪斯科时代的媒体朋友只来了两位,一位是上师大同学、电视台纪实频道前总监袁晔珉,通通在电视台的局面估计他帮衬过不少,康康无缘与我说起,他更不肯说。还有一位《新民晚报》当年名记钱勤发,当天晚上“喝了杯黄酒”,憋不住想“说几句人话:送别康康的人不多,大约60多位,两位姐姐及亲友外,占多数的是他上师大的同学。。。。。在“静园”,遇王海(大头费里尼)”。还有成都的网名大眼的李承鹏,特地送了777元,还有花圈,他与康康不曾谋面,还有从美国回来的夏商,他们都不是通通迪斯科的酒友,只是微评里的欣赏者。那么,当年通通迪斯科哄进哄出的朋友们呢?网上嚷嚷的朋友们呢?“秀才人情半张纸”此言不虚!虚的是:笔之拿破仑终于战胜了剑之拿破仑。这让我怀疑纸上圣贤。如果没有从天而降的轰轰烈烈的通通迪斯科,康康可以心定气闲地做他的编辑、闲暇做他的学问,凭他的聪明是可以做出不小的成就。他在理论刊物还是稀缺品的1983年,就在《外国文学季刊》发表论文,凭他的功底,即便凭着惯性也应该出更大的成果。如果趁着巅峰时期的辉煌,找个不离不弃的好女人也是个大概率事件,晚景不至于此。可惜这套富贵来的太早太突然,让他目眩,不能自持,上帝又不肯眷顾再次。如果康康为了朋友,不那么挥金如土,企业可能持久些。企业总会死的,就像人,但节俭些,可能死的慢些,等到新行业,还有一口气,凤凰涅槃,咸鱼翻身,借尸还魂,人称转型。如果多读些形而下的常识,比如《昔日贤文》,它告诉我们人情世故:“贫居闹市无人问”还有“人情似纸张张薄”,多接触些低层社会,寸有所长,他们也会告诉我们皮肉得来的教训:“交了多少好朋友——烟酒茶;一旦有事去找他——不在家”,合辙上海摊上一句口头禅:“做码子是痛苦滴” 因为“做码子要吃刀额”,所谓“斩葱头、摘嫩头”。他,没有家庭,没有子嗣,也没有财产,“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请允许我引用一句被小资们偏爱的甜诗,还他中文系的本色。他其实是个“五花马,千金裘,呼儿牵出换美酒”的浪漫书生,却陷入锱铢必较的商业,挥金如土是大忌呀!他以他奋不顾身的天真、轰然前行的尝试、嘎然而止的失败,为我们滚地雷阵,让我们跟在他的后面,小心翼翼的匍匐前行,冷静而不敢漠视、热情而不敢浪漫地处世、待人,从此不敢豪气万丈拥抱“所有人”。他的一生,给我们,至少给我的教训价值连城。因他而避开雷区,幸免覆辙,孔子所谓“不二过”,这就是康康的不朽:至少裕及我们有生之年,还有我们看得见的子孙们。一个人如果一辈子平淡无奇,尽管有房有车有钱,一旦弃世,不过成就了精致的利己主义,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大贡献,充其量:无累赘!相比康康,“或轻于鸿毛”。在遍地缩卵的今天,老卵为我们付出了代价,这就是康康的价值。康康让我感触很多,不说也罢,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