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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与胡适:两位安徽同乡的激情岁月

(2021-11-11 12:15:25) 下一个

作者简历

张家康,文史作者。福建《党史月刊》特约作者。著有《新青年——时代巨变中的人与事》。在全国公开发行的报刊上发表诸多文章。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会员。

 

 
陈独秀与胡适

两位安徽同乡的激情岁月

 

作者: 张家康

 

 
陈独秀和胡适都是安徽人,一在历史文化名城安庆,一在徽商徽文化发源地徽州。百年前,他们都是北京大学的教授,因《新青年》而相识相交,因发动新文化运动而鼓荡起一段激情的岁月。在近三十年的交往中,他们因价值观的一致而志同道合,又因价值观的歧异而分道扬镳,然究其一生,他们终不失为一对相知有素的老朋友。
 
 
陈独秀:首举义旗之急先锋,则为吾友胡适
 
1915年9月,陈独秀在上海创办《青年》(后改名《新青年》)杂志时,胡适正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书。就在陈独秀以科学与民主为号召,兴起新文化运动时,大洋彼岸的胡适也跃跃欲试,在长诗《送梅觐庄往哈佛大学》中,提出“新潮之来不可止,文学革命其时矣。”文学革命的口号由此响起。
 
上海亚东图书馆老板汪孟邹是胡适的徽州老乡,而陈独秀又是汪的好友。汪孟邹受陈独秀委托,只要《新青年》出版,便寄予大洋彼岸的胡适,并代陈独秀向胡适约稿。“陈君盼吾兄文字有如大旱之望云霓”。时间久了,不见来稿。汪孟邹去信已有嗔怪之意,“何以至今仍然寂寂”。“陈君见面必问,炼(即汪孟邹,作者注)将穷于应付也。”  
 
第二年,他们之间开始了书信来往。胡适告诉陈独秀:“今日欲为祖国造新文学,宜从输入西欧名著入手,使国中人士有所取法,有所观摩,然后乃有自己创造之新文学可言也。”陈独秀将胡适所译俄国短篇小说《决斗》在《青年》刊出,并致信说:“中国百病,根在社会太坏,足下能有暇就所见闻论述美国各种社会现象,登之《青年》,以告国人耶?”  
 
文学革命是他们信中所讨论的问题,胡适提出具体而又激进的八项主张。“(一)不用典。(二)不用陈套话。(三)不讲对仗。(四)不避俗字俗语。(五)须讲求文法。(六)不作无病之呻吟。(七)不摹仿古人。(八)须言之有物。”陈独秀连去二信,表示赞叹:“以为今日中国文界之雷音。”盼望胡适“切实作一改良文学论文,寄登《青年》。”  
 
1917年1月,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在《新青年》发表,这篇文章对八项主张作了调整:(一)须言之有物。(二)不摹仿古人。(三)须讲求文法。(四)不作无病之呻吟。(五)务去烂调套语。(六)不用典。(七)不讲对仗。(八)不避俗字俗语。
 

 

蔡元培(左)与陈独秀

 
陈独秀十分赞赏《文学改良刍议》,只是改良并非本意,革命才是他的初衷。唯此,他发表《文学革命论》,说:“自文艺复兴以来,政治界有革命,宗教界亦有革命,伦理道德亦有革命,文学艺术亦莫不有革命,莫不因革命而新兴而进化。”“文学革命之气运,酝酿已非一日,其首举义旗之急先锋,则为吾友胡适。余甘冒全国学究之敌,高张‘文学革命军’大旗,以为吾友之声援。”  
 
此时,远在大洋彼岸的胡适,为撰写博士论文已是心力交瘁。国内蓬勃兴起的文学革命,他也只能隔岸观火了。况且,他的文学革命的声音,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那班留美朋友中“保守分子的反对”,已到了不依不饶的程度。胡适胆怯了,表示文学革命的事,“非一朝一夕所能定,亦非一二人所能定。甚愿国中人士能平心静气与吾辈同力研究此问题!讨论既熟,是非自明。”陈独秀则不然,他义无返顾、一往无前,明确答复胡适:
 
“鄙意容纳异议,自由讨论,固为学术发达之原则,独至改良中国文学当以白话为正宗之说,其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必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  
 
胡适在《四十自述》中说,陈独秀“这样武断的态度,真是一个老革命党的口气。我的一年多的文学讨论的结果,得着了这样一个坚强的革命家做宣传者,做推行者,不久就成为一个有力的大运动了。”他甚至感叹道:“当年如果不是陈独秀如此不容讨论余地,文学改革,白话文就不会有如今效果。” 
 
胡适:想不到仲甫越来越左倾
 
1917年1月,陈独秀被聘为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上任之初,便向北大校长蔡元培推荐胡适任文科学长,并致信胡适:“弟荐足下以代,此时无人,弟暂充乏。孑民先生盼足下早日回国,即不愿任学长,校中哲学、文学教授俱乏上选,足下来此亦可担任。”此时,胡适虽已完成博士论文《先秦名学史》,可导师杜威是位实用主义大师,对先秦时期的思想史不甚了了,因此要想顺利地得到学位,至少也得等两年。
 
恰恰此时的胡适为文学革命,已和朋友们处的很不愉快。如今,照陈独秀的意思,只要他愿意回国,北大教授的头衔就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胡适是个聪明人,立即作出了既便宜又明智的选择。他向导师杜威告别后,便踏上回国的路程。
 
胡适任北大教授时,只有二十六岁,可谓翩翩少年,英姿焕发。不久,又加入《新青年》的编辑行列,成为这个群体的重要成员。
 
《新青年》作为北大同人刊物曾有约定,那就是“二十年不谈政治”。可当陈独秀面对实际政治问题,又怎么能“装聋作哑”呢?那么,怎么解决这一矛盾,而又不违背不谈政治的约定呢?于是,便有了《每周评论》,照胡适的说法,这是尊重他“只谈文化、不谈政治的主张。”陈独秀、李大钊等才又重新创办“发表政见,批评时事和策动政治改革”的《每周评论》。
 
这一期间,陈独秀的文章特别多,多是涉及敏感的政治问题。他的《驳康有为〈共和平议〉》的长文,肯定和赞扬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前途远大,其影响于人类之幸福与文明,将在十八世纪法兰西革命之上。”“这种革命,在政治上算得顶有价值的事体。” 
 
读过这篇文章后,胡适吃惊地说:“想不到仲甫越来越左倾了。”他担心陈独秀将会走得更远,《新青年》不谈政治的方针,将仅仅是一句空话。
 

陈独秀、瞿秋白等在一起

果不出所料,陈独秀发表了大量针砭时政的文章,为即将到来的五四运动做了充分的思想、舆论方面的准备。五四运动爆发时,胡适正在上海为他的导师杜威作翻译。陈独秀来函通报时,胡适很不高兴,反对采取罢课的方式,一再要求学生复课。
 
此时,北大正处在新旧斗争的风暴眼,胡适为避事端又提议把北大迁到上海,发起征求意见签名时,傅斯年、罗家伦都签了名。陈独秀对这一举动非常不满,但是,碍于情面,不便与胡适争执,只得将傅、罗叫去,批评了一顿。
 
五四运动时,陈独秀因散发《北京市民宣言》而被京师警察厅逮捕。后经多方营救,终于释放出狱。这位民主与科学的斗士,稍事休息后,便又投入战斗。他在《新青年》发表《本志宣言》,主张把有产者的政治,变为不受财产限制的政治,鼓吹“真正的民主政治”即“民众运动”,以实现社会的大变革。
 
胡适也在这期发表《新思潮的意义》,一面鼓吹“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一面又说:“十篇《赢余价值论》之类,不如一点研究的兴趣,十种《全民政治论》,不如一点独立思考”。显然,胡适对马克思的剩余价值(旧译赢余价值,作者注)的理论,不是“输入”,而是排斥。他所不屑的《全民政治论》,正是陈独秀在《本志宣言》中所张扬的“民众运动”论。胡适信奉的是杜威的实验主义,不主张人民参与社会变革。当然,他也呼喊“改造”“解放”和“进化”,但那都是“一点一滴的”改良,而不是除旧布新的革命。
 
陈独秀:胡适这个人实在难测
 
陈独秀因新文化运动而为旧派人物所不容,他们罗织罪名,讹传流言,必欲将其排挤出北大而后快。1919年4月8日晚,蔡元培在各方压力下,提前召集文理科教授会议,以教务总长总理文理二科,让陈独秀体面地失去文科学长职。胡适时在上海,没能参加会议,对此做法极不赞成。
 
他对蔡元培偏信“小报所犯,道路所传”的谣言,以所谓“私德太坏”将陈独秀逐出北大而惊诧不已。时隔十六年,胡适在评论此事时,还不遗憾地说:“独秀因此离去北大,以后中国共产党的创立及后来国中思想的左倾,《新青年》的分化,北大自由主义者的变弱,皆起于此夜之会。独秀在北大,颇受我与孟和(英美派)的影响,故不致十分左倾。独秀离开北大之后,渐渐脱离自由主义者的立场,就更左倾了。此夜之会……不但决定了北大的命运,实开后来十余年的政治与思想的分野。”   
 
《新青年》随陈独秀由北京又迁回上海,已不仅宣传民主主义,还宣传社会主义,读者也由青年知识分子扩大到工人。胡适对此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很少在《新青年》上发表文章,实在推脱不了,也仅仅是写几首应景诗而已。
 
《新青年》的政治倾向已如磐石之坚,如蔡和森所说“由美国思想变为俄国思想了,宣传社会主义了。”这里说的“美国思想”,指的便是胡适宣传的杜威实验主义。《新青年》作为同人刊物,昔日志同道合的愉悦时光,恰似流水落花春去也。
 
陈独秀试图维持《新青年》现状,致函在北京的李大钊、胡适等,对《新青年》提出三条意见:“(一)由在京诸人轮流担任;(二)由北京一人担任;(三)由弟在沪担任。”陈独秀在上海筹组中国共产党时,《新青年》已成为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阵地。

这确实出乎胡适的意料,他在《口述自传》中说:“在上海陈氏又碰到了一批搞政治的朋友——那一批后来中国共产党的发起人。因而——《新青年》杂志就逐渐变成个中国共产党的机关报;我们在北大之内反而没有个杂志可以发表文章了。”  
 
针对陈独秀的三条意见,胡适回信答复:“1、听《新青年》流为一种有特别色彩之杂志,而另创一个哲学文学的杂志,……2、若要《新青年》‘改变内容’,非恢复我们‘不谈政治’的戒约不能做到。……孟和说,《新青年》既被邮局停寄,何不暂时停办,此是第三个办法。”   
 
胡适要另办杂志,陶孟和要停办《新青年》。陈独秀生气了,立即给陶孟和去信,宣布和其断绝朋友关系。围绕《新青年》编辑方向的争论,陈独秀和他的一班自由主义倾向的朋友们的分裂,已是怎么也避免不了的了。
 
自此,他们之间的政治分歧越来越大。1922年5月,胡适创办《努力周报》,提出好人政府和联省自治的主张。陈独秀发表《对于现在中国政治问题的我见》,明确提出反对的意见。胡适坚持“联省自治”,以为是救治中国的一剂良药,他告诉陈独秀,军阀割据的根子在“集权主义”,要解除中国的病根,就“在于增加地方权限,在于根据省自治的联邦制。” 
 
陈独秀自然不能同意胡适的观点,又在中共中央机关报《向导周报》上发表《联省自治与中国政象》,点名批评胡适的观点说:“拿联省治救济中国,简直是药不对症,不但不能减少病痛,而且还要增加病痛”。他们两人针锋相对,再也走不到一起了。
 
次年11月,应他们共同的朋友汪孟邹的邀请,各自为《科学与人生观》作序,两人又发生唯物论与心物二元论之争。陈独秀总想拉着这位老友一道前进,使之成为同一营垒的盟友。1932年,他曾向人说:“胡适这个人,实在难测,在《新青年》上有大胆犯言的勇气,也写过一些号角式的文章,也说马克思是一大思想家,有独到的见解。但考虑良久,又退回到杜威那里去了,如是者几次,都不能把他拉到革命人民这方面来。”   
 
陈独秀:我每次吃官司,都给你添麻烦
 
胡适在新文化运动中出尽了风头,究其原因,乃是因为《文学改良刍议》。这篇文章经《新青年》发表而风行上海,哄传全国,使他成为蜚声遐迩,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陈独秀和《新青年》,胡适何以能英年盛会,青史留名。正因为这样,胡适十分珍惜这段友谊。
 
陈独秀一生倾力于阶级斗争和政治斗争,自然成为统治者迫害的对象。他一生四次被捕,而几乎每次被捕,胡适都积极参与营救。
 
1919年6月11日,陈独秀因散发《北京市民宣言》,而被京师警察厅逮捕。胡适知道后,便利用自己的声望和影响,通过在京皖籍知名人士,四方奔走,致书京师警察厅,说陈独秀“所著言论或不无迂直之处。然其学问人品亦尚为士林所推许”,我们“与陈君咸系同乡,知之最稔”,恳请准予保释。
 
1922年8月,陈独秀在上海法租界被捕。胡适写了一封信给外交总长顾维钧,让转告法国公使:“我并不是为陈独秀一个人的事乞援,他曾三次入狱,不是怕坐监的人;不过一来为言论自由计,二来为中法两国国民间的感情计,不得不请他出点力。”  
 

 

陈独秀(左)和彭述之在上海

 
1932年10月,陈独秀又被国民党特务逮捕。胡适得知后,便与翁文灏、罗文干致电蒋介石,希望能“依据法律特赦。”他不因陈独秀是政治犯,而改变对其历史活动的公允评价。在北大国文系专题演讲会上,他仍然坚持说,陈独秀“对于文学革命有三大贡献:(1)由我们的玩意儿变成了文学革命,变成三大主义。(2)由他才把伦理道德政治的革命与文学合成一个大运动。(3)由他一往无前的精神,使得文学革命有了很大的收获。” 
 
次年11月初,胡适因事路过南京,行色匆匆,无暇探望陈独秀,唯恐老友误解,便去函解释:“此次过京,匆匆不能来省视吾兄,十分失望。两个月后南下,当来奉看。”他们的晚辈朋友汪原放也去信解释,陈独秀正愁气没处出,竟在回信中怒气冲冲地说:
 
“你说他太忙,不错,他很忙,我知道他在此期间即和一班达官贵人拜会吃酒,已经够忙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也。我和他仅仅友谊关系,其它一切不必谈,他现在既不以友谊态度待我,不过旧朋友当中又失了一个,如此而已。” 
 
转眼,陈独秀已坐了五年牢。几年来,胡适为此焦虑费心,还专门找了汪精卫,请其从中转圜。1937年8月下旬的一天,胡适又来探视,谈谈气候后,便拿出汪精卫的信,只见上面写道:“手书奉悉,已商蒋先生转司法院设法开释陈独秀先生矣。”陈独秀看后感激地说:“适之,我每次吃官司,都给你添麻烦”。
 
次年8月,出狱后的陈独秀定居四川江津。几乎与此同时,胡适被任命为国民政府驻美国大使。胡适没有忘记老友的窘困境况,早在一年前,便想让他参加“国防参议会”,却遭到他的拒绝。后来,胡适又通过美国一家图书公司,请他去美国写自传,他又婉言谢绝说:“我生活要求简单,也不愿去异国他乡,更厌烦见生人,所以,我还是不去美国好。” 
 
此时,陈独秀已是老病之身,既携家带口,又无家资财产,生活十分艰难。老友汪孟邹牵挂在心,只得给胡适去信说,希望胡适能在美国想些办法,让陈独秀也来美国,“如林语堂卖文办法,陶行知演讲办法,该可生活无虞。此事国内友人均无力量办到,不得不十二分仰望吾兄为此高龄老友竭力为之。”  
 
1941年2月25日,汪孟邹又致信胡适:“仲甫兄自入川后,即患血压症,时轻时重,医云川地太高,移地或可较好。但为势所阻,又无法离川。今年已六十三岁,老而多病,深为可虑,还要带病工作,近著《小学识字课本》,售稿于国立编译馆,以资生活,亦太难矣。”其实,胡适早就给老友出了摆脱困境的良策,那就是来美国撰写自传,以稿酬维系生计,可却遭到一再拒绝,胡适就再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了。 
 
胡适盖棺论定陈独秀,失之偏颇,有失公允
 
陈独秀逝世后三年,重庆举行“关于陈仲甫先生遗著出版问题”座谈会,会上议定出版陈独秀著作,并委托陈独秀的学生何之瑜负责整理陈独秀的遗著,以交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本书便是《陈独秀的最后论文和书信》。何之瑜接受这一使命后,自然想到了胡适,请求胡适为之作序。
 
1949年4月,胡适飘洋过海去美国当寓公。这夜,海面上风平浪静,舱内明亮的台灯下,他聚精会神地阅读《陈独秀的最后论文和书信》,读着读着,不禁站了起来,踱着方步,嘴里不断地嘀咕着:“独立思想……实在是他大觉大悟的见解。……”然后,伏在案上欣然为之作序,并将书名改为《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论文和书信)》,他写道: 
 
“我觉得他的最后思想——特别是对于民主自由的见解,是他‘沈思熟虑了六七年’的结论,很值得我们大家仔细想想。”“独秀的最大觉悟是他承认‘民主政治的真实内容’有一套最基本的条款——一套最基本的自由权利——都是大众所需要的,并不是资产阶级所独霸而大众所不需要的。”   
 
胡适说,陈独秀已把“民主政治的真实内容”,看得更透彻了,这便是“一切公民(有产的与无产的;政府党和反对党),都有集会、结社、言论、出版、罢工之自由。他更申说一句:特别重要的是反对党派之自由。在这十三个字的短短一句话里,独秀抓住了近代民主政治的生死关头。近代民主政治与独裁政制的基本区别就在这里,承认反对党派之自由,才有近代民主政治,独裁制度就是不容许反对党派之自由。”    
 
这便是被称之为的陈独秀的最后见解,它之所以如此牵动着胡适的心,就是因为它让胡适明显地感觉到,政治上早已是风流云散的老友,竟然在晚年又和自己心心相印。胡适毕生追求的民主和自由,即全盘西化,好象在老友这里得到了回应。老友转了几十年曲曲折折的路径,如今他们的政治理念似又会合了,这怎能不让他感慨系之呢?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胡适也已近古稀之年了,老人最爱回忆那已然逝去的沧桑岁月,最难以忘怀的是那些相识相知的故交挚友。1959年10月,他和友人谈话时又重提北大话题,说:“从前在北大时,人家把北大教授分作浙江派,安徽派,浙江的人才多,安徽只有陈独秀和我。”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奋发、激情的一段岁月,他已把它深深地植入自己的生命之中,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永志不忘。 
 

胡适与蒋介石,1958年

胡适作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就是在晚年也没有放弃对陈独秀的政治成见。1961年5月,台湾学者李孤帆给胡适去信,征询收集、整理和出版陈独秀遗文的意见。开始,胡适对此饶有兴趣,建议李孤帆首先应该设法买到《独秀文存》。后来,胡适仔细思量,陈独秀的文章是难以收集齐全的,就是收集齐全了,那些讨伐国民党、蒋介石的文章,在台湾是不可能印刷出版的。况且,陈独秀的许多政治观点,他至今也没有认同。想到此,热情锐减,又去信说:“我把他的《最后见解》印行,是要保存他最可以珍惜的最后见解,其余的许多党八股是不值得再流传。” 
 
李孤帆依然不改初衷,执意要编印一本新的《独秀文存》,并邀约胡适作一篇序。胡适却没有这种热情,还是认为现在“不是选印独秀文选的时候”。8月28日,他在致李孤帆的信中,对陈独秀作了一个历史性的总结:
 
“我觉得独秀早年的思想大都是浅薄的;除了他晚年从痛苦中体验出来的‘最后’几点政治思想是值得表彰之外,我也总觉得他是一个没有受过严格学术训练的老革命党,而不是一个能够思想的人。” 
 
胡适如此盖棺论定陈独秀,不免失之偏颇,有失公允。陈独秀真的是“没有受过严格学术训练”吗?他生前的文字学研究及专著,其中尤以集半生心血完成的《小学识字教本》,最为学界称道,梁实秋称此专著“论证精详,见解通达,是其平生杰作”“对中国文字学有独到之研究,有许多新的诠释,发前人之所未发。”他还是位杰出的诗人,有方家称“他是历史上承前启后的一代诗宗。”他的书法作品更彰显着坚实的学识根基和过人的才情底蕴,风帜独标,名重一时。
 
陈独秀“不是一个能够思想的人”吗?恰恰相反,陈独秀的思想太活跃了,如他所标榜:从“不喜空谈主义,更不喜引用前人之言以为立论之前提”“只注重我自己的思想,不迁就任何人的意见。”不时地否定历史,否定自我,是个“终身反对派”。考其一生,他所缺乏的恰是坚如磐石的理想信仰,和为理想信仰而去践行的脚踏实地的策略和手段,这也大概是造成陈独秀人生悲剧的症结之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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