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公司搬家到城市的西边。我每天开车上班要从东到西穿越整个城市开大约17迈,时间从 15分钟增加到约45分钟。每当下班时堵在长长的车流中,望穿秋水地看着前方红灯变绿又变红,疲惫如潮水漫过整个车厢,我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奔波的感觉(比起更辛苦的上班族,有点矫情)。
为了提高效率,我仔细观察,综合评估了实际距离,道路状况,红绿灯的多寡,限速等各种参量,并且加入红灯持续时间长短,交通流量等随机变量,分析其中三条路线:A。走高速,距离长,下班时间堵塞及其让人崩溃,加上我开高速的水平太差,所以不予考虑。B。距离比A短,比C长,道路宽敞,限速40或45迈,红绿灯较多,有些地方会堵车。C。距离最短,红绿灯较少,有些道路曲曲弯弯,穿过小区和公园,限速30迈。平均下来,B比C节约5分钟。
我选择了B。5 分钟很重要吗?不知怎么,我想起一个千万富翁的故事,他的办公室位于寸土寸金的曼哈顿,他每天热衷于寻找最便宜的停车位,有一天,他来晚了,怎么也找不到便宜的车位,他转来转去,浪费了一个小时,连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也错过了。5分钟对于我大约和5美元对于这个富翁的价值差不多,意义也同样差不多。
B路线上一条非常繁忙的道路旁,居然有一处宽阔的墓园,灰色的墓碑大小不一层次不齐,很多墓碑前供着鲜花。墓园一侧紧靠交通繁忙的道路,一面正对着一所高中的橄榄球球场,背靠着居民区。每次匆匆经过时,我都会想,选择安息于此的人们生前该有多么不甘寂寞,不得不告别人世后还如此眷恋滚滚红尘。
进入深秋后,变天时,得克萨斯一向水洗般湛蓝澄澈的天空也会变得灰暗,重重铅云下,墓园显得冰冷而阴郁。我想念父亲安息的墓园,青山环绕,整洁安静。我去看望父亲时,心里也一片祥和。
我决定放弃路线B,改走路线C。
早晨,我以时速30迈晃晃悠悠地驶过宁静的小区,小路边堆积着层层金色桔色红色棕色的落叶。秋风过,树下飘洒着金色的雨,仿佛把一个恬静的梦细细地埋藏好。穿过小区,就是 XXX 公园。波澜不兴的湖面浮着几只悠闲的野鸭,还有一大群过冬的白色水鸟永远不甘寂寞吵吵闹闹地飞起落下地觅食。我慢吞吞地开过,心沉静如水,如湖边晨跑的人,遛狗的人。5分钟重要吗?不重要吗?很重要吗?5分钟后,我已经驶离了公园,经过另一个公园。
前两天,本地难得起了大雾。经过湖边时,时间还早,我下车伫立在雾中,仿佛站在云端。缥缥缈缈的浓雾遮隐了附近的房舍,小学,playground。湖边只有我一个人。我的眼前只看得见这一小片湖水,感觉这片湖只属于我一个人(也许这些自在的野鸭子不太同意?)我不禁想起梭罗在《湖滨散记》中描述湖泊的那些美丽词句和天人合一的体验。我最喜爱的是那段苍穹垂钓,“I would …fish in the sky, whose bottom is pebbly with stars.” 如果我现在垂钓,那是fish in the cloud 吧。
梭罗28岁时,在瓦尔登湖畔自建一座小屋,隐居了两年零两个月,因为他坚信惟有当一个人离群索居时,才可能体会出生命的意义。他极力追求返朴归真的“简朴,有尊严,有品位的生活”,不做物质文明的奴隶。山居时,他甚至不带时钟。他认为每天被闹钟吵醒是很残忍的事, 他顺应大自然的节奏,随日出而起,伴随着森林交响曲,在青山绿水中,享受日光浴,直到日上三竿。
在现在新建的小木屋附近林边木牌上刻着梭罗原文:
I went to the woods because I wished to live eliberately,
To front only the essential facts of life.
And see if I could not learn what it had to teach.
And not, when I came to die,
Discover that I had not lived.
梭罗有一颗赤子之心,永远喜欢体验很多事物。他甚至因为痛恨堕落的社会制度而不交税,被关入监狱一天。他称之为“有趣的经历”。他唯独没有体验婚姻,终身未娶。
有时我想,如果梭罗三十岁离开瓦尔登湖,结婚生子,四十岁重游瓦尔登湖,他对生命的意义又有什么感悟?五十岁呢?六十,七十岁呢?
一百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这些现代人,处于比梭罗时代更污染,嘈杂,混乱的世界,背负着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汲汲营营,四处奔波,努力而艰难地保有心中的那片湖。
雾中的湖和晴天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