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黨派利用的先賢
——王亞法
“黨“的正體字是由“尚黑”二字組成,結黨營私歷來被君子所不齒,所以《辭海》裡有了“結黨營私”、“狐群狗黨”、“黨同伐異”、“君子群而不黨”……的條目。
可是有不少人,或癡迷信仰,或熱衷名利,或貪圖實惠……而鑽進這個或那個黨,自以爲得計,像牡器鑽進牝戶那般痛快,最后,輕則落得個身敗名裂,重則落得個命喪黃泉,這樣自作聰明的人,古往今來,數不勝數,就我認識的悉尼華人圈中,其父輩當年誤入國共兩黨,最后落得個身心俱碎,追悔莫及,自嘆飛蛾撲火者不少。
上蒼造物,陰陽各半,世間既有愚鈍者,也有明智者,老夫今天要講幾位不被黨派所利用,磊落做人,而得於善終的先賢。
卻說國民黨退敗台灣後,稍一喘定,蔣介石就想起了流亡在美國的胡適,胡適學識淵博,治學嚴謹,為人謙和,桃李滿園,是流亡海外知識界的圭臬,於是蔣介石謙恭下士,屢番邀請他回台灣。
一九五八年胡適終於回到台灣,被民國政府聘請爲中央研究院院長。
在中研院院长的任职典礼上,蒋介石帶了陳誠副總統和許多黨國的要員參加,儀式及其隆重,蔣想利用胡適歸國的事,來渲染一番,鼓動知識分子的士氣,激勵民眾,以配合他完成反攻大陸,統一大業的意志。
在大會上,蔣介石先恭維胡適説:大陆批判胡適思想,是由于胡適的道德高尚,結束時又說,中研院要服务政府的统一大业……这本是他在公开场合中經常講的官话。不料待到胡适發言時,竟說:“总统先生你錯了,大陸批判我,是因為我提倡科學的研究方法和學術自由,而中研院是學術機構,统一大業是政府的事情,而學術要保持其獨立和自由,不爲政治服务……”
胡適的發言,使定於一尊的蔣介石極其尷尬,但他仍然莊敬自重,没有發作,這也說明老總統的涵養和對知識分子的尊重,這德性是另外一個大獨梟遠所不及的。
據斯坦福大學胡佛圖書館的郭岱君教授説:“蔣介石還是忍不住,回到家,在當天的日記中寫了許多生氣的話,大骂胡适无耻,说一刻都不想见到他……”
胡適先生慧眼如炬,寵辱不驚,自有定力,不被國民黨所利用。他是現代自由知識份子的火炬,他的光芒,至今仍在兩岸的知識界閃爍不熄。
大陸文革“破四舊”,共產黨喪心病狂,大肆圍剿文人,破壞傳統文化,國民黨為保衛儒家道統,蔣經國想起了久居海外的張大千,於是召喚流亡在美國的張大千回台定居。張大千晚年思鄉心切,日夜掛念故鄉山河,於是欣然接受,於一九七六年回到台灣,建造了一生中最後一幅立體山水畫——摩耶精舍。
下面一段秘事,是台灣“國立歷史博物館”的老館長何浩天先生曾親口告訴我的:
張大千甫到台灣,國民黨和當年對待胡適回歸時的規格一樣,大小媒體造足陣勢。並計劃在國民黨黨部,舉辦一場聲勢空前的“張大千歸國作品展”……大千一聽國民黨黨部有這個打算,便找我去他居住的雲頂飯店,悄悄對我說:“何兄,我不是國民黨人,國民黨要在黨部展出,我看不妥當吧?”
大千是個絕頂聰明之人,他明白國民黨要拿他作政治秀,但沒有說穿。我問那怎麼辦?他說:“你們歷史博物館是文化機構,在你們那裡辦比較妥當。你去跟國民黨有關方面説,我是畫家,靠畫畫吃飯,與黨派無關。”
經過何館長的一番斡旋,結果張大千回台灣的第一場畫展就算在歷史博物館落定,躲開了一場被政治黨派利用的算計,自此也和歷史博物館結下了友誼。歷史博物館為他出版了七冊《張大千書畫集》,把張大千在畫壇的名望,臨門一腳,推向了歷史的高峰。
前年我去台灣,和歷史博物館研究張大千的專家巴東兄聊天,他說了許多張大千和歷史博物館的軼事,説張大千爲歷史博物館畫了不少作品,前不久還在館臧品中發現一張六尺的潑墨山水。
胡適和張大千都是“獨立之精神,思想之自由”的高人,說到這裡,我痛惜最早喊出這句口號的陳寅恪先生,因他在關鍵時刻,判斷失誤,最后失去了命運轉折的關鍵一步。 去年我去廣州,特地上中山大學拜訪了先生的故居。我站在先生的床前,遙想那時先生重病臥床,無力遭受批鬥,造反派則拖出他的家屬替代。我仿佛聽到在高音喇叭瘋狂的口號聲中,先生在飲泣,看到他乾枯的眼眶裏淌出的淚水……
運筆至此,我突然又想起了另一個不被黨派利用的先賢,他是大名鼎鼎的“舊皇孫”——溥儒。
說起他,先要從台灣“國立歷史博物館”陳列溥儒的兩封信談起,第一封信是寫給蔣介石的,時間爲一九四九年九月,全文爲:
介公大總統鈞座:
敬啟者,儒前居杭州,仰承垂問,感謝之至。自避難上海,賣畫尚勉強自給,因北平偽政方來電請儒回平,並請參加偽政協會,雖設詞謝絕,繼又發表儒部長名義。遂於聞信夜內暗渡吳淞,乘小漁舟至定海,今已到台灣,惟因行李錢幣不能攜帶,因窮情況,甚於上海,顧身雖貧,於義則安,前亦曾勸誡北平滿族,曉以大義,彼方會議皆不得參加。故此偽政協會少數民族內幸無滿族列入。方今匪區百姓望國(軍)救其倒懸;望大總統破格用賢,革清吏弊,提高士兵待遇,實行軍民合作,恢復失地,可如掌運之易。儒深感大總統知遇之情,故敢直陳,俾保清白之身,存天地之正氣。當窮困無計,尚望維持成儒之志。披瀝奉陳,伏希鈞裁。溥儒謹言。
第二封信是寫給蔣介石的親信——國民政府首都的衛戌司令張鎮(張鎮,號真夫,此人不凡,一九二四年考入黄埔軍校,畢業後與烏蘭夫、伍修權等人一同派往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 歸國後,以黄埔一期学员的身份投靠蒋介石,被授予中校軍銜,成為蒋的贴身亲信。 毛周在重慶談判時的安全工作由他負責,四九年後,周恩來多次以感激之情提起他 )。
真夫先生鑒:
弟自杭通信後,首都遂竟失陷,杭繼之。避至上海,尚能勉強賣畫維持生活。但彼方當道(中共)勸回平,並有平電敦請參加其政協會。弟設詞謝免,近竟發表弟部長名義,故不能不逃避,曾冒萬險乘漁舟暗渡吳淞,遇風浪舟幾沉。數日至定海承當局接待,始安抵台灣。今住凱歌歸招待所,但貧困誤以為計,於身則貧,於義則安,亦堪自慰。弟只求得免饑寒,完成晚節,故此次來台對於滿族請求領導等事,一概辭謝。弟懇切指示北平滿族協會不得參加任何會議,區區此心,惟天鑒知。第來台本擬進謁蔣公。忽聞已蒞臨重慶。謹奉函致聞,希爲轉達,并求將近狀代陳并求轉陳弟對蔣公非獨敬其功業,亦實為弟之知己。弟欲保清白之身,存天地之正氣,必得生活之安定。故望蔣公有以助我,若有所困難亦不敢相強。吾兄何日蒞台,至盼晤面。肅上敬頌勲安。
弟溥儒謹啓
溥儒寫好這兩封求助之信後,又附了一張民國三十八年(1949年)九月九日,逃亡時在定海登奎光閣畫的一幅山水,託附一位叫王文光的朋友交給張鎮,再由張鎮轉呈給蔣介石。不料黃鶴一去無杳,信件送出後,未曾得到蔣介石的回音。溥儒求救無果,生出了他嗣后幾十年對蔣公誤解的一段公案。
世事吊詭,造化弄人, 原來王文光拿到信件後,不幸車禍喪生,此信落到了幫他處理後事的朋友樊某手中。樊某得到信件,不懂如何處置,藏之箱櫃,直到一九七五年,他去國立歷史博物館參觀“中西名家畫展”時,才知道這些信件和畫的重要性,於是他將信件和畫捐給了歷史博物館,歷時四十四年,這時蔣公和溥儒均已先後作古,一場遲到的誤會,方始解密。
上述三位先賢敢在政黨的威權下,不與沾邊,不被利用,着實有驚人的前瞻之見和膽略,尤其是溥儒給二位的信札,不得不對他的志節情懷,浩然之氣,肝腦佩服,聞之膜拜。
二十餘年前孫中山先生的侄孫女孫雅莉小姐來澳洲,我與之聊天,我說你叔公雖然扭轉乾坤,締造共和,雖功莫大焉,但他引進西方的黨派政治,造成百年來國共兩黨的廝殺,害慘了不少才俊,遺禍不淺,……
國民黨和共產黨是中國腐朽文化藤上的兩隻毒瓜,經過百年廝殺,如今一隻毒瓜已經腐爛了,而另一隻毒瓜還在被吃瓜群眾啃咬,津津有味地啃咬……
呵呵,君子謙謙,群而不黨,不要被黨派利用了!
庚子除夕夜於食薇齋北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