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震灾区当赤脚医生--震中日记(续四)
(2008-07-31 20:4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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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恐惧之中
六月四日
昨天洗了个冷水澡,今早起来有点头痛,大概受凉了,赶快吃了感冒药。这个时候病倒可不是件好事。
忙碌之中差点忘了今天是六四。十九年前的这一事件又一次在脑海里浮现,和这次大地震一样,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过早地消失了。不过与这次的天灾相比,那次更多的是人祸。在这里,各种媒体都没有提到六四,好像这件事并不存在。我想再过十年二十年,中国人大概不知六四发生过什么事了。
今天仍然是下乡巡回医疗,又去了几个偏僻的小村庄。帐篷综合症的患者越来越多,中暑失水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的药都发得七七八八了,如果没有补充,很快就要弹尽粮绝了。
有关唐家山堰塞湖的消息满天飞,整个绵阳地区人心惶惶,我们这里都感受到了。这几天,全世界都盯着唐家山。唐家山,这个在许多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一夜之间变得家喻户晓。询问了几位老成都,都不知道唐家山位于何方,还是老院长地头熟,告诉了我们唐家山的位置。唐家山其实是一个不到二百人的小镇,位于北川市上游三公里,夹在陡峭的群山之间。通口河在镇前流过,经过北川县城曲山镇,通口镇等流入涪江,然后到达绵阳。
地震发生后,山体倾入通口河,形成堰塞坝,河水中断,上游形成堰塞湖,把唐家山小镇淹了,唐家山因此名扬中外。堰塞湖水不断上涨,对下游的绵阳市造成直接威胁。早期水位每天上涨二米,近几天每天上涨0.7-0.8米,溃坝是迟早的事。挖导水沟的解放军已经撤离,仅留十二人观察水位。
绵阳城一片恐慌。没有这次地震,世界上知道绵阳城的重要战略地位的人不多。当年备战“苏修”时,把许多重要国防工业搬到四川的山沟沟里。绵阳因而汇集了众多核武,航天,航空,电子高科技研究所,号称绵阳九院。绵阳地区是除了北京中关村以外高科技人才最密集的地方,随便扔一块石头,都有可能打中一个博士的脑壳。绵阳在宣传上一向低调,现在一下子在全球曝光了。
傍晚从乡村巡回医疗回来,老院长说要带我们到绵阳看看。老院长在绵阳老城涪城区有一套房子,地震把房子震裂了,成了危房,不能住了。从山上开车到绵阳只需半小时。道路修在山顶上,沿途是漂亮的农舍式别墅,这一带看来是绵阳城有钱人避暑的好地方。
绵阳城分老城和新城。老城包括涪城区和游仙区的一部分,位于低洼地带。洪水下来,肯定会把这老城淹没。据水文局估计,若1/3溃坝,老城街道会水深2米,要是全溃坝,绵阳大部分都有灭顶之灾。新城是在地势较高位置,一半在山上,相对比较安全。绵阳九院和其他重要的研究机构都在山上。虽说洪水淹不到,但洪水可能带来的瘟疫,使新城的居民也十室九空,能走的都走了,没走的,天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我们到涪江边看了看。涪江差不多断水了,河床都露在外面。涪江铁路桥的桥墩都围上了钢架和旧汽车轮胎,为的是防止洪水下来时漂浮物撞击桥墩。这栋桥估计会被淹没,保护钢架一直架设到桥顶。
入夜,老城就像一座鬼城。十字路口的信号灯依然有规律地转换着,广告的霓虹灯依然耀眼地闪烁,但是街面上鲜有人影,沿街的大楼里都乌灯黑火,路两边的铺面没有人做生意,昔日闹市区的商店下了铁闸,橱窗里的服装模特被剥了衣服,赤裸裸地靠在橱窗里,给人一种恐怖的气氛。
十字路口的人行天桥上挂着一幅标语,上面写着:“我们很镇定,我们很勇敢,我们有信心。”
超级搞笑。
(十)重返成都
六月五日
今天仍是高温40度,短暂大雨。对灾民来说,不是个好过的日子。别说灾民,就是我们搭蓬队的志愿者,也开始生病了。来找我看帐篷综合症的人明显增多,尤其是看嗓子疼,咳嗽,头痛的。他们都住在帐篷里。一位养老院的老人也开始发烧,气促,大概是慢支继发感染了。我把能找到的最好的抗菌素拿来给她,要是镇不住,就要送她到成都去。
我们给药出去就好象万圣节给小孩子糖果一样。任何人来说一声“trick or treat”,我们就给,当然是对症给药。一位绵阳来的阿姨看见了,忍不住说:“你们这样给法,金山银山也会给完。”我们并没有金山银山,所有的药物都是用捐献来的钱买的。全国各地,全世界各地都有人为灾区捐款,我们只不过是把这些捐款人的爱心直接交到灾民的手里罢了。
常用药物已经差不多用完了,昨天发了短信给总部要求补充药物,但还没收到答复,看来要自己跑一趟了。我们在这地区的服务已有四天了,也该回总部请示下一步的计划。我们的另一个医疗分队还在深山里,由于手机没有信号,已经失去联系两天了,颇为他们担心。那个地方山青水秀,如果不是地震,倒是个神仙住的好地方,但是现在就不好说了。前几天失事的直升飞机就掉在他们附近的什么地方,这些天满山都是搜索失事飞机的士兵和志愿者。
下午有辆车回成都,一些搭蓬队的队员要回成都休整轮换,我也跟他们的车回到了成都。
回到成都第一件事就是去理发。虽然头发并不长,并且我每天都用冷水洗过一下,但还是感觉粘呼呼的,头皮也痒,极不舒服。理发师傅问我想要什么发型,我说:“就剪个板寸头吧!”剪完后,顿觉浑身轻松,自觉年轻多了,一照镜子,嘿,还真有点像成都帅锅。
回到旅馆,里里外外大肆清洗一番后,就赶快上网,看电视,看报纸。过去几天好象到了一个与人世隔绝的地方,现在才回到人间,恨不得把过去几天人间发生的事恶补一番。
堰塞湖的威胁仍然是头条新闻,堰塞坝前水位已经达到740米,坝底已出现渗水,溃坝随时可能。兰成渝输油管受洪水威胁,如果被冲垮,成都70%的汽油供应会中断。军队的浮桥架设车已经在公路上一线排开,万一输油管受损,马上另接一条临时水上管道输油。甘肃文县文物也在转移文物。甘肃文县受到洪水的威胁吗?
报上有人采访绵阳市委书记谭力。谭力说后悔当初死亡的人数报少了。他说,“(5月12日)下午5点,北川县委组织部长王理效来报告说死了上万人,我说你不要乱说,他说那起码也有好几千人。我马上给省委打电话,说死了7000人。当时担心报多了,可现在看来报少了,后悔啊!这一报告很管用,省委马上把重点转向绵阳,一开始大家都盯着汶川。”
死亡人数是这样统计出来的吗?为什么后悔报少了?我真捉摸不透他的心态。
旅馆的房间很安静,原来那恼人的嘈杂声消失了。一打听,原来是因为高考来临,成都实行噪音管制。
啊,又是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