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樓道的搶手男（完）

北京的大姑娘多嗎？沒怎麽覺著，或是高齡女多或是高幹家的姑娘或私生女有點多。到北京剛大學畢業的理工男是越老越搶手。我屋的隔壁屋有個老三届的，成都人卻是吉林大學畢業的，人長得白净，舉止斯文，説話慢騰騰，非常搶手。可惜身高有點矮。

我倆偶爾下圍棋，所以非常熟絡。周末的前夜他一概不在他屋，而我是一律想找人血戰。成天和我挂彩下棋的我們教研室的老楊要回家陪老婆，我無聊至極。有時只好在同房老楊的懇求下和他下讓他九子的圍棋，他就跟你是個挨個地碼地板，倒也符合棋理,“大龍不死”。學數論的，耐心好極，盤面落後了五十目，他還是神閑氣定地專注地跟你流完最后一滴血。我經常無聊至極並念叨：老哥啊，你談戀戀談快點呀，這還“有一顆心兒在爲你燃燒”。老哥一般十一點一過就囘來了，跟他點目一樣精準。趁高興和我下盤棋，臉上透著殘留的快樂紅。

我平時愛開玩笑，但是在這種時候，我從來不開玩笑。我爲什麽不喜歡王朔呢，就是因爲他不管這世界上最珍貴最神聖的母子情和男女愛情，他都胡亂開玩笑亂調侃。他有本書上講：他的記憶來得早，大約四歲吧。他媽每次夏天到幼兒園接他，都把他抱在胸前。他書裏寫“他不喜歡中年女人熱烘烘的胸脯”。把我當時惡心壞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讀王朔寫的書。

調侃是王朔開創的吧？因爲文革讓人不能説人話，只能說耄話。説話是每個人的天性和喜好。一個社會要求人說一樣的話，實在是天大的荒唐。調侃有點像數學裏的歸謬法，順你說，把熊貓説成北極熊。

隔壁屋還有一個黑臉老楊（怎麽這麽多的楊），西安交大畢業的。特別理直氣壯，言語不帶商量，自我感覺特別好，歲數二十五六，也搶手得很。每回跟女朋友高興回來過後，縂要到我們屋裏來熱鬧熱鬧。我們屋的老楊不喜歡他，愛跟他開點不鹹不淡的玩笑。黑臉老楊的嘴不利索，只能生悶氣。

隔壁屋的第三人是個江西人。除了睡覺，成天都不見人，說是在化工實驗室裏做實驗。那時我還沒到美國，不知道男女之間有物理反應和和化學反應。景德鎮是不是在江西。我只知道“紅米飯呀南瓜湯”。前幾天打電話給江西贛江的大學同班老表打了電話，聊到他因微信被派出所找去談話的事。他已經三進三出，最長的一回在裏頭呆了一整天。我說,你一個堂堂的中國退休教授，總不至於喪失人格吧？他哈哈笑。我落實了一頓當地最高端的晚飯。只是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到江西的贛江。

日子怎麽過得就這麽快呢？有一次我們教研室開會，身邊的馬老師嘀咕：可惜了。我問什麽可惜了？他實話説我們學院的副院長的閨女看上了我。請他幫忙説媒。我當時是基礎部的團支部書記，那姑娘是個實驗員。人家雖説學歷低點，但家裏好再加真有幾分姿色。自古美女愛學歷，從來男人愛姿色。

趕巧馬老師的一個好朋友和我女朋友的家住上下樓。所以馬老師嘆息沒能給學院的副院長家的閨女做成媒。要擱現在，沒準馬老師會對我陳說厲害：你要是當了院長的女婿，那你在這所學院的仕途就搞定了。不懂世事啊。要知道在國内混，最難的事就是搞仕途。什麽評職稱呀，評標兵呀，能不能生個第二胎呀。。。

我是一九八四年的秋天結的婚。當時夫妻雙雙分兩地。有個北京的女的成天來找我，要買我的北京戶口。讓我和她老公對調，中國就是怪事多，對什麽調，操的就不是一路功夫。那會一個北京戶口值1000耄幣？

樓道裏的二十多個搶手貨一年多就都被搶光了。除了兩地看星空的就剩一個重慶大學畢業的哥們和女朋友還是老婆一起過了。我們樓道是男生樓道，突然閒出現個女的，大家都驚詫。後來不再有人穿個内褲就出來撒尿了。全樓道只有一個厠所，那哥們經常出來端盆倒尿。我們開他玩笑，怎麽找個懶婆娘？那哥們厲害：懶婆娘也眎婆娘，你們娶鍋（四川話爲甚讀不了“個”呢）婆娘等於莫得婆娘。“一天等于二十年”。

當年我們一起的還有兩個搶手男和我關係很好。一個後來囘到武漢海軍工程學院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改名武漢海軍攻城大學，夫妻團聚了。還有一個是學計算機的，因爲實在不喜歡，改學了心理學，考到杭州大學讀心理學的研究生。

二00九年，我一個人囘那所學院，現在叫大學，走在學校的田徑跑道上，想懷懷舊。見到了同過房的老楊，還一起吃了個飯。完全沒有了三十多年前的感覺。我開玩笑：現在中國崛起了，北京的耗子還愛不愛吃四川的慫。他哈哈大笑：你娃兒太厲害了，這個事你還記得？跟有點幽默感的人聊天有意思。他要是給你解釋結婚多年的人不再跑馬了，就沒意思了。幽默有點似是而非，只圖化解尷尬，快樂聊天，感覺到了就完了。

人生路漫漫。走過的路上遇到過不少人。有些人有趣，有些人無聊。我們只會記住那些有趣的人。我非常同意林語堂的説法;儒家思想的最大罪惡就是破壞了生命的情趣。就像一個家，成天做個太上皇。小孩連聲都不敢出。太沒趣了。

我喜歡美國人對待今生對待死的態度。生，快樂生活；死了，就完事了。就算是最好的親人或是最好的朋友死了，也不會鬼哭狼嚎。默默地送上一朵小白花，再開個懇談會，懷念懷念死者生前給世人的快樂就行了。

我喜歡把快樂帶給親人和朋友的人。

9、15、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