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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了那个行装迎朝阳

(2008-09-08 22:41:56) 下一个

背上了那个行装,迎朝阳,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同志你要问我们到哪里去呀?我们要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离别城市,上山下乡,怎么怎么怎么”。这是我们中学同学合唱的一首歌,很好听,词和曲都是张老师做的。在那个没有意思不管意思的年代里,张老师给我们创做出很多意思。

 

去年我和太太在离开学校三十四年以后,一起回我们“梦开始的”中学,在没有什么我们曾熟悉的景物的校园里走了半个多小时,感慨完物非人非(古代是物是人非),顺便想去看看张老师,想和他一起再: ”煤油灯下炕沿前,语重心长话当年,莫忘昔日长工恨,备觉今日生活甜”.。我想,要是他能听到他当年编的这首歌,在河东河西以后却还能被他的两个从“地球西”回来,在美国吃过了二十多年洋面包的他当年的学生还记得,他会高兴吧。但打听他家时听说张老师几年前就中风了,现在谁也不认识了。我还以为,李鹏才会中风。

 

 

张老师是数学老师,教我们三角,我那会是班上学三角学得最好的学生。那会他三十刚出头吧,中等个,阔脸,脸上总洋溢着“能干”,渾身散发着魅力。用现在话说,性感。不过他和我同性,我的感觉不一定对。张老师多才多艺,吹拉谈唱样样行,形势(这年头好些人会不知道啥意思,就是听党话)也跟得好(听党话还有创意)。他能和陈道明似地拉手风琴,拉“煤油灯下”你就觉得走进黑房。他管校宣传队,有几个MM唱歌快板对口词,还真让你觉着“轻风吹进胆平梅”。张老师指挥大合唱,还是分重(虫)的,让五音不全的我也爱站在对伍里,还平生“当且仅当”一次,搽红脸抅黑眉把歌唱。他“班主任”的班养猪,养的他们猪班班长成了我们年级的大名星。张老师还“经理”校办工厂,培养他们班学生“有手艺”,能做煤油炉,是不是股份制那我不知道。反正他带的班在我们年级的六个班中,最“红”。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不像现在,黄,或黄在上红在下像咱奥运体恤。那年月,全中国全社会,全红。“比作的太阳最红”,早上的太阳次红。当年中国科学院院长兼文联主席,被称为“文章经纬贯千秋,形想思维第一流“的 “七岁从树上下来,就体会了快感(郭老自己说的)”的郭沫若有诗:“人间出现双太阳,天上地下放光彩”。那日子,暖和。 不光人暖和,“红太阳还照边疆”照的“祖国山河红烂漫”。全国人民全就干一个活:要让咱多少烈士的鲜血换来的“红色江山”万年长。红卫兵,红小兵,读红宝书,走红军路,“交红心”,“炼红心”,“接过红军的枪,海南岛上保卫祖国”。大红标语墙上贴,大红灯笼高高挂。红死个人,现在想起身子都烫,脑子都烧,自各都把自各的拳头攒得紧紧的。那些红红的日子。

 

后来,张老师他们班上有人带头,贴大字报坚决要求提前上山下乡把红心炼,结果我们中学提前完。至于心咋炼?早炼跟晚上几个月炼有什么区别?也没人问。党顺应民意,同意我们可以提前当农民,当“赤农”,成份比雇农还好。当时我们学校下乡的地方是跟甘肃靠着的彬县,听说那里有地方病。尽党动远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但同学们大多还是胆怯,以致于我们敬重的老师给我们说:上山下乡参加革命,其是和参加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是一样的,万一去乡下得了地方病,那你们和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为了人民的利益受伤的战士们是一样的。党有没抚恤和“人民不会忘记你们”的话就不说,听完这些,十七八的我们,就想豁出去。

 

没学上了,豁出去了,要离开爹娘,告别自家的房,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有地方病的地方去,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按毛主席说的“经风雨,见世面”,去四海翻腾,去五州震荡,去“飒爽英姿五尺枪“,去”遍地英雄下夕烟“,去“扫除一切害人虫”,去“全无敌“。大家伙兴高采烈,大家伙振翼欲飞。人人都欢笑着脸眼闪着光,人人都觉得能过上没有爸妈监管,没有老师捣蛋的男生女生不用结婚在一锅吃饭的日子(那时侯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器件都有些什么用处,也没葛优他爸像讲 “马尾巴的功能”给讲讲)。

 

下乡,就要结组,结组要“男女搭配”,农活很累的。十七八的男生和女生们可以说上话了。“羞”,在一个太阳升起的日子里就“纸船明烛照天烧了”。那些结组的日子,楼道里天天都熙熙熙攘攘,女孩在楼道里三个一堆,五个一群,相互交流互相打听;男生们两人一搭,四个一伙,步履匆匆心里烫,目光闪烁找金花。谁都想“先下手为强”。

 

按党的政策,我不用到“能包围城市”的农村去接受再教育,直接留在城里待业,我得照顾很老的爸不太老的妈。看着和我一起追梦的伙伴们男男女女结成组,哥们小妹串上门,组(结组下乡)里讨论长远,串门联络情感,见人家父母,吃自己大饭。我没人招没人理就觉得是在“被什么遗忘”了的角落,没人的时候是不是偷偷擦过眼泪,现在不记得了。

 

前几天打开我们过去中学的网站,看到一个小小师妹的散文,题目是《人生如雨》,开头:“人生如雨,外边看着很短,而人淋在里边很长”。开门见山,不是见水,也不见大海。人生如什么?人在风雨中。

 

我们中学,在“那随手抓一把泥土,你就能感到咱中国悠久文化”的秦汉唐国都的大雁塔旁边。唐高宗永徽三年(公元652年)玄奘法师为供奉从印度取回的佛像,舍利和梵文经典,在慈恩寺的西塔院建起一座高180尺的五层砖塔,后在武则天长安年间改建为七层。诗云:"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

 

文化革命以前,我们学校是西安数一数二的。听老师讲,文革前我们学校的高考口号是:赶福建,超浙江,排着队伍进北京”。通常有二十多人走进北大清华。

 

我是一九六九年走进这所很牛的学校。六九年,这可是文化大革命中非常重要的一年,那年,林彪元帅在“说话一句顶一万句”的毛主席的指导下打完了文革的五大战役,彻底捣毁了“三家村”,完全放翻了“刘邓陶”,干净清扫了杨余傅“,全部揪出了“王关戚”,祖国山河一呀片红。红五月前,长江滚滚直向东方,葵花朵朵全向太阳。迎“九大”队伍的那个长呀,光是在西安和平门旁边要上厕所的人排成的队就有两里长。林彪副主席是毛主席亲自选定的接班人,这写进了九大的党章。九大后,咱伟大光荣正确的党有了毛主席的接班人,烈士鲜血换来的红色江山至少一秋一代不会改变颜色,我就放心了。人一放心,就更不爱上学了,我就自己小学毕业自己,天天抨弹球,赢三角,排“鸦片”,《烈火金钢》,成天想当丁尚武,看能不能碰上林丽。后来听说我上的小学贴布告把我给开除了。

 

那一年秋天,我老妈找一“后门”。有些胖的妈妈带着我这浑小子在炎炎的夏日里跑人家奔学校找人说。好不容易地找到学校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姓呼,也没多说什么,更没要我们一分钱,直接就把我编进了了七连一班,我也就成了陕西师大一附中的一学生。革命的时期真好,干脆利落,也不用送礼。我在游荡好几个月后有了组织,当时心里好像也是暗暗地下了点什么。

 

每个人生,都是本书。每本书里,都有特别难忘的一段。之所以难忘,因为那段生活把我们的生命质变了。十三到十八,哪个男孩在想当武松的同时没有想当过西门庆?而西门庆又被武松在狮子楼打死。走进中学时的小女娃,没些日子就很快婷婷玉立。“玉立”的她们在会怀春的吗?怀春是什么感觉?是“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吗?。“春”,是风雨送回家的吗?“飞雪”是迎着春到的吗?从小孩到“走进成年”。人生书里特别难忘的一段,就是中学。我们那一代人,是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下的男生女生,大家只能只会彼此“印象”。

 

每一次上课,开始都是全体起立由班长领着:首先让我们祝伟大领袖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瞧瞧这话里的语病),然后大家同呼: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忘了那时老师站着面朝哪?走下来站学生前排?)。“无疆”完后,班长再:让我们再祝伟大领袖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身体健康,齐声: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每次完事后,人都得暗自大喘一口气,还不敢出声。每天五六节课,每个每天,你想不想疯?

 

我的班主任叫李军,听说文革前名“俘虏”。李老师是教政治的,脸常常是冷峻的,好像那阵政治是最主的课,但我老不知道主课在讲什么?我又和班长是同桌(我俩同性),班长坐得很直,眼看前方,时不时记点笔记,侧面看去好像是纯洁的心灵或脑子被注入了些不是用粮食生产的桨糊还很有收获。我老想找他讲话,想给他说我昨天半夜看的诸如扬再兴手持长枪杀得金兀术人马人仰马翻全军为耗,但杨将军“宜将剩勇追穷寇”一不小心被金国耗子万箭齐发射成了小商河里一青松。有时,精采处,声就大了,老师常让我当着全班的靓男美女的面在各种我不懂的目光下站起,像国歌里唱的那样。好在那会,“少年不知羞滋味”。

 

没度风雨,没春只有秋,一九六九年的圣诞前后,林彪副统帅,让城里人,统统去乡下,史称“战备疏散”。

 

七个多月后,大家又从鸟兽散出去的山沟沟里,黄土原上,江南水乡回到了学校,重新一起唱<青春之歌>.。那会课已经上的很认真了。

 

一九七一年年初,东风开始猛吹,战鼓开始猛擂。为欢迎西哈努克到西安吃饭,我们全部都要演学“东风吹,战鼓擂”的欢迎舞,左手右腿,右手左腿的怎么一个配合,打死我,我也学不会。直到“筛选式”训练从几十人到三人,我也还是不会。小小少年要受大大的罪。七一年秋,林副统帅当了“要嫁人的娘”,摔死“温都”。咱中国的政治,管着一切高于一切的政治就跟万花筒似,突发事件的炸雷,没多少日子就来一下。幸亏那会小,还睡得着。

 

一九七二年,我高中了。这一年,现在看来,是我们的复活年。像邓丽君唱的:“不知道为了什么”,被摧毁的刘邓资产阶级司令部的副司令重新出来工作了,毛主席的语录又升级了,“小平是个好同志”了,四大召开了,“四化”口号提出来了,毛主席和尼克松握手了,美帝不坏蛋了.。人本该不用关心人么大事,毛主席却非要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老百性关心得了吗?关心不了又得听毛主席的话,老人家为什么总让人两难呢?小小脑子想不通,也不敢问大人。

 

“四化”口号提出后,人有了些精神。学校紧抓教学质量,区里也举行统考。第一次的数学统考,全年级的人大多考焦,我一不小心,竟然是全年级的第一,因为有道题我们没教过,考时我也抓耳挠腮,但我“王宝强”,不放弃不抛弃,瞎鼓捣了一阵就整出来了,所以就比第二也多十五分。小鸭变天鹅,那感觉真不错,走在楼道,常常听后边的女生小声说:嗐,那就是第一。我也不敢回头瞄一下。十来岁的我们那会都信老和尚给小和尚说的:女人是老虎。大多也不自信自己是武松。

 

学生都喜欢老师表扬,希望自己受人重视,这叫好胜心也好。叫虚荣心也罢,甚至狼心狗心也都无所谓,这种“心”对不懂黄金屋,不懂颜如玉,不懂书中可能有高位,不懂书中的可能有职称的孩子来讲,就是孩子发奋学习的最大动力。次大动力是喜欢或叫成性趣。性趣是什么?就是没人发钱,那人也不下班,要不停地干活。咱成天忙活的英特那雄耐尔就是“劳动”成了人的性趣,但真实的客观情况是人的性趣就是性趣而不是劳动。我在七二年,对学习有了很大的性趣。

 

接下来有消息说大学要从中学生里直接招生了,所以老师和学生齐心协力提高教学质量。我们的班主任是个非常好的物理老师,他当时提出的新思维就是“抓两头,促中间”,具体的办法就是,他星期天给我们班物理学得好的同学把要学得内容提前教给我们,然后再让“车头”去帮学的差的同学,我是车头里的一个。具体办法是“一帮一”和“一对红”,每天早上个小组六点就到校互帮互学,我那会帮俩。我们班有七八个这种小组,中游同学都可在家多睡会。

 

大半年下来,区里再次举行数学,物理,语文,化学四科统考,我们班夺得物理的前五,但我们班的平均成绩好像是全年纪的倒数第一。现在想,这“抓两头,促中间”的办法,和“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是一样的”。

 

我在中学为四化明天早日来,热火朝天努力学的那一年多,各们功课都不错。我反应较快,记忆极好。政治一学期就背考前一晚,便得一百,“十次路线斗争”和胡乔木一样烂熟于心。

 

语文自我感觉良好,想着“老子英雄儿好汉”,再说我那会也早已看过《烈火金钢》,《林海雪原》,《乘风破浪》,《创业史》,《三家巷》,《斯巴达克思》,《马丁。伊登》,《贵族之家》,《怎么办》,等中外小说,但我的作文就是不为老师赏识。我们年级的另一班,有四大仙姑,文章写得好,楼道正中贴着的两篇范文,都是其中之二。我心里好生忿忿,更可气的是,有一

范文,那题目的后俩字,就是我的名子,让骄傲的我记住了那个“仙姑”的名字。若干年后,我和她一起写人生的文章,还约好要把八年的情书将来埋到金字塔下。

 

如果说七一年是“东风”,七二年是“西风”,那七三年就是火烧赤壁的“东南风”。下半年,白卷英雄张铁生横空出世,上大学美梦全然没戏,批林批孔深入,绝对没人耍酷。学校又“阶级斗争为纲”了。

 

我有很多很多年都想不通,到现在我都快去见他老人家了也还是不明白,毛主席为什么没完没没了没白天没黑夜地“闹活”,老人家喜欢美女,美女更爱老人家;老人家喜欢写诗,咱为啥就不能给老人家在五大名山都修上行宫便于老人家“上九天揽月”?咱为啥就不能给老人家在西湖太湖昆明湖玄武湖未名湖修上水王便于老人家“下五湖捉鳖”,咱国力再不济,应还也没问题。也许咱中国离大洋实在是太远,毛主席揽不着月捉不着鳖烦,他就让全国的人跟他一起“警惕”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睡”,整个就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的“诗眼”。直到华国锋捉了“精生白骨,才明白。

 

一九七四年四月十六号,我们自己把自己“提前“了。离开学校,上山下乡,一部分去了临童侦察兵马佣的入口,一部分去彬县和贫下中农一起吃 “清水泼辣子”,我没了集体一个人留在西安待“蒋委员长”。

 

中学,那是人一生中梦最多一段的日子,我始终把我中学的同学看做是和我一起追梦的伙伴。虽然我们那时不太懂我们的梦,时代还总是给我们的心灵涂满浆糊,但我们那时纯洁。

 

纯洁,是一种“走了就不会再有”的感觉,但就算是在“酱缸”里,或是像柏阳死前说的“酱缸底”,或是在西洋的“鱢咝”里泡够几十年,我们还是回想起我们曾有过的“纯洁”,我们对它有着流连眷恋,我们会带着这种眷恋,去走入我们人生的黄昏,“残阳扑水”的天是血一样的红。

 

 

我写下这段文字,给我同时代人曾经的纯洁。

 

人生不如雨,如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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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翎翅的评论:我们中学毕业时,你差不多才到这个世界吧?再去看看.
谢谢
翎翅 回复 悄悄话 对那个时代有这样好的记忆,应该写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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