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跪礼》 ——小说
灵堂里,阴灯如豆,香烟缭绕,纸钱灰烬打着旋儿飘散。明天是大丧的日子,张富跟跪在刚刚逝去的母亲的遗像前,额头触地,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冰冷的地砖。这些日子,他跪了太多人:跪母亲,跪亲朋,跪帮工…,可在他心里,最想跪的,是他的的弟弟和弟媳。
福跟记得,那年他为了要吃面包喝牛奶,不管不顾地抛下老小、抛下责任;潇洒地远渡重洋。临行前夜,弟弟站在在父母双亲前,安慰他说:"哥哥,你放心去,家里有我。"当时,月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弟弟略显单薄的肩上。那时母亲已经卧床,父亲年迈,孩子尚幼,弟弟不过二十出头,他不知道要撑起整个家,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的前程、他的美好生活、他的健康、他的自由… 那时的弟媳还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单纯得像山涧的清泉。她崇拜着弟弟,觉得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她不知道,这个浓眉大眼的小生正需要着她来分担家庭重担。这担子一挑起来就是四十年!她的付出不能说是被迫的顺从,也不能说是心甘情愿的担当;是嫁鸡随鸡,随遇而安吧。
四十年里,福跟在异国他乡无拘无束地追逐着自己所谓的梦想,而弟弟和弟媳守着这个家,像一棵大树,默默地把根深深扎进故土,撑起一片天。起先家信里、后来电话里,再后视频里,弟弟总说家里一切都好,让哥哥不必挂念。福根也假装家里一切太平安好,父母康健,孩子天然地品学兼优,他好肆无忌惮地、自私地享受他要寻求的生活和自由。可福根哪里想到,为了他的幸福生活、为了他的自由,弟弟付出了多少;福根哪里知道,母亲生病是弟弟弟媳守在床边;父亲偏瘫,是弟弟、弟媳搀扶散步,送医救治;父亲死后弟弟独自将其安葬…
福跟直起身子,看见灵堂的一角,穿着白色孝服的弟媳正在昏暗的灯光下默默地整理着烧纸,她的鬓角已经花白,背也有些佝偻,发黄的脸上布满皱纹。这些年,她既要照顾老人,又要操持家务,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那一刻,福跟忽然明白,正是弟弟、弟媳的默默付出,才让他能在异国他乡安心追梦。他挺直着的腰板弯曲下来,头似乎很重,向地面垂下去。
……
夜深了,守灵的人横七竖八地歪躺在地上临时搭起的地铺上。福根独自跪在灵前,望着母亲的遗像,他忽然想起那句老话: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可他此时此刻,只想跪弟弟、弟媳。这不仅是感激,更是愧疚。是他们用双肩扛起了本该由兄弟俩共同承担的责任;是他们用他们青春换来了他的自由和任性。
香炉里的香渐渐燃尽,福根轻轻叩首。他心里对弟弟、弟媳说:这一头,磕的是你们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磕的是你们无怨无悔的付出,磕的是我永远无法偿还的感激……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余年鞭炮声。福根知道,弟弟、弟媳不会接受这样的直言表达,更不会接受他跪拜,但在福根心里,永远会保留这一份最深的敬意。
在这寂静的夜里,母亲临终前的轻声呢喃:“和兄弟姊妹嘠罗地好好地”,在灵堂里反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