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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大家都是过客《七》

(2009-07-24 11:39:30) 下一个

我们大家都是过客《七》

 

来美多年,我一直跟踪一个美国家庭,一位单身母亲抚养着一男二女。我认识他们的时候,儿子十八岁,小女儿九岁,转眼六年过去了。我也一直想模仿费孝通《江村经济》的笔调,写一个《美国普通家庭的生活》系列,让中国人看美国,眼界更加宽阔。通过这个家庭人们可以看到,美国不仅有竞争激烈的资本主义积累经济,还有自由自在自给自足抗外界干扰极强的田园经济。

 

费孝通在中国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第一他长寿,第二是那篇写中国农民的博士论文。中国又是个特别怪的国家,一个作者写出一篇优秀文章后,往往能吃喝荣耀做官一辈子,实例很多。我个人分析这个大国不该出现的历史现象,主要原因归结为近几十年来国内长期战争内乱,没有江山代有才人出,极优人才多年断档。我曾问过一位来耶鲁大学读社会学博士的中国学者,那年他三十出头,费孝通的《江村经济》在西方真的是那么有名吗?他说,是的,费孝通第一个像解剖麻雀一样解剖了中国农村经济。

 

设想中国内乱从一九七八年起百分之百地止息,七八年以后上小学的人开始接受没有政治干扰的完整教育。他们在八十年代完成初等教育,九十年代完成高等教育,之后出国完成博士学位和学术交流,那位耶鲁社会学博士属于这个年龄段。假设他后来成了社会学研究顶级人才,论文也是最优秀的,这时他距费孝通已经半个多世纪了。比他岁数大的人才我见过很多,普遍带有明显的缺陷,主要表现在双语能力上,交谈中时不时流露出历史的遗憾。双语学习最怕中断或者条件太差以后再补课,像费孝通那样的双语大学者,我国解放前出现不少,可见当时北京上海等地的教育还很完整。类似人才我还真见过一个,安徽医学院教授,他去英国学的基础医学,讲起课来一口纯正的伦敦音,像个英语大教授。

 

费孝通写江村,因为他熟悉那个江村,回到家乡搞调查研究,多叫几声大伯大婶,很多人就会把家底告诉他。作为一个中国人想做点研究深入一个典型的美国家庭了解情况是非常难的事,总不能一开口就问人家挣多少钱,孩子们在学校学习成绩怎样。女主人娇妮每年挣五万美金,你也不能一聊天就问你那五万是怎么用做家庭一年开销的。我所说的典型是普通的意思,普通美国父母只抚养儿女到十八岁,到了十八岁一定要离开。她的大女儿去年高中毕业,没有上大学,呆在家里,娇妮一直在鼓励女儿走出家门。看到这种情况,中国父母一定会捏着一把冷汗,把爱女这样赶出去,又没有职业,很可能会流落街头。娇妮又是位好母亲,她一直保证每个儿女都有自己单独的寝室,她租房一定要租四居室的房子,这一笔开销在康州地区要一千五百美元左右。

 

作为一个大型供酒公司的职业推销员,娇妮对我一直很好,也非常喜欢我,当她看出我把全部爱都给了儿子和写作的时候,交谈中仍显出平和和大度。娇妮接触人很多,也一直在观察我,终于发现我生活节俭住酒庄住地下室是为儿子积攒学费,开始对我极为敬重,原来中国父亲是这样。去年公司传出娇妮找到如意郎君,全家搬进了丈夫的维克多尼亚式乡间民宅,她又把我的故事一遍又一遍讲给丈夫鲁宾逊听。在今年正式婚礼结束的时候,夫妇俩送我到门外,说有一件礼物送给我,我一看是一棵小雪松,说他俩在路边发现的。我儿子的英文名字叫Cedar,雪松的意思,此时此刻,我满脸挂满泪水,说,等儿子从北京回来后,让他亲手种在你们家的庭院前,我们一起看着它长大。

 

写文章需要铺垫,交朋友也要铺垫,有那么多美好传情的故事做背景,与鲁宾逊交往可以省去许多磨合,让我在新的平台上直奔美国腹地,更深入地了解美国。美国有很多新发明的实用技术,像电话计算机,是绕过大学的实验室,先进入应用环节,后进教科书。我见过一个被儿子自豪地称为世界上第一个写程序的人,现在也不过六十岁,他用的信用卡是黑色厚金属型,再没有看到第二个人用过。美国也有很多人一直像追星一样跟踪这些新技术,对他们来说上大学背教科书,比自己现有的知识要晚一个时辰,鲁宾逊就是其中一个。

 

鲁宾逊生长在康州北部乡间,十六岁开始在那些乡间维修电话线路,他对电话新技术以及后来的计算机属于“玩酷”型,只要能见到,自己总要琢磨尝试一番,他今年四十六岁,现是一家咨询公司的技术经理。同美国这些没有大学背景“玩酷”型人物交往有一个明显的感觉,十分自信,谈吐不凡,话语中流露出概念完整和系统性。他把我了解美国乡间称为一个培训计划,第一课安排也特别奇特,到乡间学习美国特有的“假蝇钓鱼”(fly-fish),他说他热爱美国乡间是从假蝇钓鱼开始的。看到这样的安排,我又想起了费孝通,当年是费孝通的阿姐把费孝通带到江村的,鲁宾逊多么像那位阿姐啊。

 

假蝇钓鱼是一种仿生技术的应用,有多少年历史了我还没有搞清楚。使用的鱼竿鱼线与普通渔具一样,只是没有鱼漂和铅坠,用人工做成的各种蚊虫模样作诱饵,固定在鱼钩的上方。美国许多乡间湖泊地区都规定只能使用假蝇钓鱼,不得使用活物钓鱼,而且不够尺寸必须放生,可能是为了保护水质不受污染,那些水源有的是饮用水。这些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新科目,只有听鲁宾逊慢慢讲解。

 

鲁宾逊的时间系统性很强,约我在一个星期日的早九点到他家集合,我到的时候车上已放满各种渔具,只差发动引擎了。他说,我们这次走乡间公路,要穿越十几个小镇,总驾驶时间为一个半小时,目的地是康州最北部与麻省交界的一条小河,那条河上至今还保留着一座带屋顶的木桥。鲁宾逊可能想考考我,过去造桥为什么都要带个屋顶呢,但又磨不开面子,只好自己先说出答案,是为了防雨,防止木桥面腐蚀。这好像还真解开了藏在我心中多年的一个悬念,在国内西南地区我也见过类似带屋顶有窗户的桥,一直想不通古人造桥为什么那样造呢。

 

鲁宾逊说,这里的美国小镇仍保持着二百多年前殖民时期的模样,只不过后来发展的工业现在都一个个消失了。在车上,他指着一排排长满荒草的厂房说,二战时期这里是世界最著名的轴承生产中心,需要工人三班倒。这个镇子过去居民较多,现在只有五千人,还保留着一两个小商店,一个小医院,一个小法庭,还有银行邮电局律师等服务行业。由于离高速公路较远,很少见到外来人,我想,这不就是典型的自给自足经济吗,资金在一个小圈里来回流动。我们停车走进一家鲁宾逊小时候就去过仍保持原风格的家庭小餐馆,里面顾客也全部是当地居民。鲁宾逊点了一份美国人世世代代吃的标准早餐,两杯咖啡,两块烤面包,两个单面太阳蛋,两根小香肠,两片火腿肠,一小盘烤土豆,一共5.75美元。美国这种吃法早就领教过,我只能达到半份也就是他们儿童的水平,当然要买全单啦,鲁宾逊没有太客气,提出付小费。

 

除了停车吃美国乡间早饭,我们再次在一个叫“Pond”的地方停了车。开始以为是地名,原来是个小湖,我学英文称湖为lake,到如今才知道比湖概念上小一点带沼泽叫pond。鲁宾逊说,这个地方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今天到这里来,目的有二:第一,练习蝇钓;第二,感受一下大地的圣美,你看,天上有飞鹰盘旋,也许还能看到美国国徽标志的白头鹰,远处有梅花鹿穿出林间探望,地上有黄花白花紫花,都是上天的造化。鲁宾逊从渔具装备中选出一根鱼竿,又打开胸前马甲口袋,我一看上面别有近百只各种仿生蚊蝇,有大有小,他选了一只最大的。我们走到小湖的堤坝上,让我按时钟两点位置举杆,然后挥杆到十点位置,记住,两点,十点,再两点,再十点,不求甩得远,姿势要正确,像打高尔夫。我连甩了十几次,没有见到鱼影,鲁宾逊感到有些反常。

 

十几分钟后,我们继续向北行驶,最后到达与麻省交界的小河旁,河上立着一座带屋顶的小桥,这个样式的桥康州可能只剩下一座了。鲁宾逊开始显出他的专业,打开汽车后备箱拿出一件件装备,先让我穿上防水袜,换上胶皮防水裤,再穿上防滑鞋,最后把金属探器别在腰上,说我们要走到小河中央的岩石上,水面会没过膝盖,他自己也换上一套。我是见水就怕的人,不过还是按照鲁宾逊的要求做了,别人好心带你蝇钓,不能不给面子。我们各自举杆向河边走去,防滑鞋很好,走过泥坡,没有打滑的感觉。见到水面,发现水流很大,根本看不到河中的岩石,我们朝河里走了几步,水开始没过膝盖,不能再朝前了。他挥杆,我挥杆,不管远近,还是没有见到鱼上钩。想像中的杆落就见鱼一直是天方夜谭。

 

按照培训计划,我们最后由河钓转换成溪钓。学英文通常称山谷中的溪流为stream,到了美国乡间改称为brook,我又当成了地名,里面的鱼叫溪红点鲑(brook  trout)。美国许多丘林公路是沿溪流而筑,省去了不少公路勘探费用,因此随时停车就可蝇钓。溪钓不用下水,站在溪旁的岩石上就可看到水中的鲑鱼,那里的鲑鱼最喜蚊蝇,鲁宾逊说的爱乡间从蝇钓开始可能就是指的那里。每个蝇钓点的树上都订着规则金属牌,十二吋一下放生,最多只能带走两条,看来那里鱼不少。可是也真奇怪,那天不论我走到哪个钓点,在任何岩石上甩杆,始终见不到鱼影。鲁宾逊倒是钓到一条小鲑鱼,放生了,嘴里不断念叨,情形极为反常,对不起这么好的装备。

 

我七岁进空军大院,随即做了人生第一笔投资,花了六块钱买了根鱼竿孝敬当地老大魏京生,那时六块钱可以买好几十斤棒子面,我们约好以后去钓鱼,但后来发现那根鱼竿被拧断成好几节丢在楼外的垃圾箱里。最近看到老魏写父亲的回忆录,说他爸脾气不好经常发火训斥孩子,估计那件事是他老爷子干的。

 

我从小到如今钓过好几次鱼,始终保持着钓不着的记录,不过娇妮说,他们很快会让我打破这个记录。

 

 

                                                                            07/23/2009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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