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饼,春饼和饺子《一》《二》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在New Haven联系最多在一起吃喝最多的好朋友要属大伟,老包和老江了,还有走了的阿孟和陈福。他们也特怪,被老板炒了鱿鱼,也想着法再回到New Haven。有一次,陈福喝醉了酒,窜到New Haven找到老板要上班,老板没辙儿,叫了辆Taxi把陈福一直送回了唐人街。他们一是可能喜欢我,二是还有我那个永不消失的小酒庄。实际上他们的名字早已随我的文章漂呀漂,快到天涯海角了,很可惜,他们还蒙在鼓里。
在New Haven不少有家的人也请我去过,有的是出于客套,有的劝我信耶稣或搞传销请我入瓮,看我不入道,也就不感兴趣了。能常年不分贵贱做朋友的有两家,一是天津来的修车的老李家,二是北京来的搞装修的老孟家。在一家吃过肉饼,春饼和饺子的只有老孟家了。
老孟北京人,面很憨,比我小一岁。文革中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当了建筑工人,我们同龄人中像他这样没有离开过北京的人不多。国门大开后,他开始带施工队前往美国属地关岛干土建工程,在那一呆就是十年。翅膀长硬后,也不知道哪阵风把他吹到New Haven来了干起了装修,说是为了孩子上学。
别看老孟面憨,视野可比一般中国人宽,干装修后不久,他发现最大的问题是装修工人不好管理,尤其是一旦出事故责任太大,有一次工人出了事故差点儿把他告到法庭,吓得老孟撤摊不敢干了。他慢慢瞄上酒庄这个行业,这个行业看着难,实际不难,盘下个酒庄,只要心细,搭得起时间,一般是赚的多赔的少。当老孟两口子找上门来向我请教酒庄长酒庄短的时候,我立马察觉到这是对精明的两口子,会干得比我强。当然老孟两口子也有拿手好戏,爱把我叫到家里去谈事儿,这样一回生,两回熟,我们成了好朋友了。
老孟的太太是北京怀柔人,做着一手家常肉饼,据她说是祖传下来的。老孟请我吃肉饼,开始我还不太重视,做肉饼这活儿再好再绝能到哪。我很喜欢吃肉饼,北方人吗,但能拿我们常用的材料做出绝活的还真没见过。孟太太做的肉饼是千层的,足有一寸厚,这么厚的肉饼烙出来,能做到外皮不焦,中间不生,层层有肉,又能做到外皮不破,透着晶亮还可以看到里面的馅,这就是绝活了。很可惜,见过这种绝活的人不多,一般只是家里人自己吃,据说是怕露了底。我第一次去老孟家,老孟是拿饺子打发的,我从老李那听说后,老孟才答应,第二次来一定叫太太露一手。当然老孟最关心的是买酒庄的事了,我说没问题,干吧,大投入,大产出,赔不了。咱们肉饼常吃着,有事儿尽管问。
老孟两口子放下心来大踏步前进了,他们跳了个好行,真的买下一个赚钱的好店,开始没日没夜地干起来了。老孟懂英语记不住货,太太不懂英语能记住货,这俩里外一配合还真把买卖做上去了。看得出老孟不是那种自己挣了钱就把老朋友忘了的人,每逢合适日子总会来个电话,叫我到家里吃个肉饼。我也是个爱琢磨的人,每次吃完回到家里,总要自己操练一下,但一直没有找到感觉,只能凑合着自己吃。
有时候人太好了也遭暗算,刚开店两个月,不知为什么老孟叫康州警察算计上了,硬说老孟某月某日某时某刻把酒卖给了十六岁的未成年小孩,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这下老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美国执法人员执法像烙肉饼一样,也喜欢用慢火,看样子多耗点时间,案子才做得扎实,要不然夹生了怎么办。先是进店面谈,找老孟当面对证,老孟说这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你们现在才来怎么能证明酒就是我卖的。接着不厌其烦地派便衣在店外面盯梢,想抓老孟个现行。转眼又大半年过去了,老孟收到康州酒局来信,叫去参加酒局听证会,说康州警察起诉老孟违法卖酒。一个月后老孟去了,酒局官员态度挺和蔼,说卖给十六岁小孩酒性质严重,你要承认了,我们按最低处罚,关门三天,罚款七百五。老孟不愿做冤大头,说没卖就是没卖,酒局官员说,下一步就是开庭审理了。这回老孟真的被送上了法庭。
美国法律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把老孟引上了独木桥,想退也退不回来了。老孟没辙,怕自己的英语上不了大台面,花五百块请了个美国律师。那天老孟到酒局法庭一看,了不得:酒局三个人坐在大厅中央执行法官判决任务,康州三个警察警服革履,好像还穿着防弹衣,两个认定老孟卖酒的孩子也来了,还用木栏杆把老孟与其他人隔开。先是起立举手宣誓,接着警察宣读起诉书,再往后是被告申辩,接下来法庭辩论,证人出庭辨认,前后折腾了三个多小时,老孟长这么大哪见过这架势。最后法庭还不能当场裁决,九十天以后听消息,不服还可上诉。美国律师十分老道,笑眯眯把钱一揣走人了。
转眼到了二零零七年立春,也就是老孟买下酒庄后的一年零两个月,卖未成年人酒这茬子事儿也有十一个月了。这年立春在前,大年在后。老孟来电话叫我星期天有时间到他家坐坐,我问还是吃肉饼吗,他说,不,太太说改吃春饼。我长这么大对吃春饼一点印象也没有,可能是没在北京胡同里住过。北京人要在立春这天吃春饼,我是来美国后读了徐城北先生的书《老北京》才知道的。徐先生的书中有一段对春饼的精彩描写,他很细致地谈到春饼面的和法,配什么肉,配什么菜,最后讲到吃法,特别强调要卷成“卷儿”吃。他说吃时都是自己动手,愿意吃什么就卷什么,一家人聚在一起,图一个气氛。很可惜,徐先生忘了加一句:大家在一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吉利的和不吉利的。我想这一天应该同大年初一吃饺子只能说吉利话不一样,这种神韵我还真是在老孟家吃过春饼后才悟出来的。
作客一定要客随主便,吃饭得留意主人的眼神,说话要顺着主人的话茬子往下溜着说,这同在饭馆里谈生意不一样。孟太太的春饼做得不错,我正卷着京酱肉丝和豆芽菜吃得满嘴流油,只见孟太太叹口气说,今年不顺,但愿明年顺起来,我们打算卖店了。我忙擦擦嘴说,不至于吧,听说你们挣得不错呀?孟太太接着说,生意是做得不错,就是让酒局缠得太难受,到现在官司还没了呢,再说关岛那边形势好起来了。我又忙说,您比我强多了,我今年遭酒局两次封门罚款,税局查税,眼睁着六千多就没拉,年底遭黑人抢匪拿枪顶在脑袋上,这场面咱在北京时哪见过。孟太太一看有我垫底,总算平了一口气,继续吃。
看样子两口子都商量好了,把这不吉利的话年前都捅出来,抖净了,来年才过得安生。
老孟两口子决定卖店卖房卷铺盖走人了,再回到起家的关岛上重操旧业,具体原因没听太仔细,只顾卷春饼了,好像是老孟说,关岛那边形势大好,挣得比这儿多。
02/09/07
追记:老孟最后被处罚关门十五天,罚款一千五,还遭黑人持枪抢劫一次,最近终于卖掉酒庄。
肉饼,春饼和饺子《二》
我不知怎的,特别喜欢吃饺子,也许母亲是山西人,包着一手好饺子。传说马可波罗到了山西,大年夜看着家家户户亮着灯,不知都在干什么,把大面团变成小面团,忍不住非要尝一口,还真好吃。他回到意大利后,又想起了山西的饺子,可是怎么做给忘了,但是面团没有忘,想来想去把肉馅点在面上,于是就变成今天的意大利Pizza饼了。
我们兄妹五人加上父母一共七口人,赶上过节星期天什么的母亲要为我们包饺子,而且她一个人和面,调馅儿,擀皮儿,包饺子,我站在旁边想学也不让,说她一个人够使。母亲舍得花钱买肉,记得我们那时吃的饺子多是大葱肉馅的,油乎乎的,捣点蒜泥,点些山西老陈醋,味道棒极了。我们几个孩子一直都身体棒棒的,可能与母亲精心养育有关。
长大离家后,吃上好饺子就不那么容易了。在部队我常年过集体生活,连队也爱吃个饺子,但就是怕被抓差去包饺子,当兵的都是吃行,谁都不愿意包。谁被连队领导抓着差,一包就是一下午,我被抓着几次。头一两次还行,老老实实学着包,被抓差次数多了,有时一来气,大家都胡包一气,大部分饺子都露着馅儿。包完后,我们几个包的人先捡好的下锅煮了吃好,剩下的饺子下锅后要不了多久就成了皮皮水水,我看着抓我差的领导皱着眉头吃着,那开心劲儿别提了。
我当兵的时候,南方来的兵大部分从来没有见过饺子是个什么样,更别说吃了。他们吃了这些糊弄事儿的饺子,下次打死也不吃了。有的单位连队干部挺会管理,他们怕战士星期天没事干外出惹事,提出各班自己包饺子,然后各班自己下,并美其名曰地说,我们是在包团结呢,这话还真在理。每次包饺子的时候,司务长把馅和面分到各个班,大家都必须动手包,谁也跑不掉,这样包出来的饺子质量高多了。开始南方兵还坚持只包不吃,试着尝一尝,味道不错,从此就吃个没完了。
在安徽大学期间,各班在元旦前后也喜欢包个饺子,这时都是出自于每个同学的自愿了。家在合肥的同学付出最大,他们从家里带来各种包饺子的厨具,大家在一起边包边有说有笑,可能有的还打情骂诮,这种情形出了校门就没见过了。当时各班都有一到两个活跃的组织者,一班最活跃的要属安钢了,几乎是需要什么,他找什么,还真能想办法找来。有一年大家只顾包饺子了,怎么煮饺子谁也没有想,火小了还不行,安钢又跑东跑西借来燃煤,总算把饺子煮熟了。我留心了几个上海来的同学,他们还是不吃饺子,那天他们做的是冰糖蹄髈,我去的时候刚做好,尝了一口,香极了,以后一有机会我就试着做,但始终找不到那种感觉。
这回安钢出事,又赶上写饺子这篇文章,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安钢。我们都犯了一个毛病,一有事,有什么需要,有了什么难处,先想到安钢,也明白安钢会来帮忙,可是安钢的生活需求,工作需求,情感需求,从来没有人关心过,甚至连问一声气儿都没有。说句实在话,安钢的车祸,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悲痛,让我每天碎心断肠的是看了他的那首在网上征友共度生日的渴望人生向往生活的发自心底的诗歌,而且这一点点需求我们这么多个受过他帮助过的同学也就是打两个不计时电话,发发E-mail就能帮他解决的事,可我们没有做。安钢不善言语,我想能用优美诗歌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情感,不会是假的。
中国改革开放那几年生活在北京,有个家,父母后来也回到了北京。不过那时有了新的想法,借着当翻译的机会,尽想吃洋饭,开洋荤,所以对饺子也就不那么特别感兴趣了。
转眼人过中年又奔老年,在世上要走过一圈以后,又回到了起点上,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吃饺子。刚来美国创业时忙着挣钱,盘下酒庄生活稳定后,就开始琢磨吃饺子了。开始住在店里,没有条件包,只是有酒。我常常暗示一些好朋友包饺子,然后我去吃,带些实惠的葡萄酒就算回礼了。这样也不能长久,还得再想办法。
New Haven的中国教会过春节也喜欢包个饺子,也是来吃的人多,奉献包的人少。我去过两次,专门晚点去,因为去早了怕人说闲话,又来了个吃饺子的。我主要想看看包的饺子什么样,要有剩的就尝几个,也算过年了吗,结果连个饺子皮也没见着,据说是全抢光了,可能忙活大半天的同工还不见得能吃着。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还是在家练吧。我自个儿有面有菜有肉为什么非要到外面去吃饺子。我通过隔壁Pizza店老板买回全筋面粉,这种面筋斗极了。肉馅自己拿刀剁,我开店晚,起得晚,这时邻居都上班去了,我乒乒乓乓开剁,不会吵人。剁好的肉馅,拌上大葱,和上白菜,加点五香粉就齐活了。用这些好材料包成的饺子怎么煮也不会破。头几次成功后,我更来劲了,试着往馅里加点红葡萄酒,这种独具一格的饺子,谁尝了都说好。在此基础上,我试着做些锅贴,发点面做些水煎包,效果都不错。我还跟人学了一手包素饺,只有用韭菜和鸡蛋调馅,味道才好。
从此以后我对研究饺子着迷了,经常向人打听各种饺子的包法。都说各家有各家的包法,各家有各家的风味,这话一点不假,有的是重味的,主料是酱油,有的是清淡的,主料是鲜虾,我还是一根筋,饺子只要煮不破,怎么都好吃。我还学做过波兰饺子叫Piroge,意大利的奶酪饺子和西班牙的牛肉油炸大饺子,这种炸饺子,吃两个就饱。又围着世界转了一圈,吃来吃去,还是北方大饺子好吃,只不过和面时按意大利人的方法加点鸡蛋和橄榄油就行了。我的两个妹妹到我这吃过我研制的饺子后,惊叹不已,过几天又来电话说:哥,还想吃。真是饺子拉近了我们兄妹的距离。
我众多的狐朋狗友中有两个包着一手好饺子,一个是东北来的大伟,另一个是河南来的老包。他们调馅儿的水平都是专家级的,可以说代表家乡的最高水平。唯一不好的就是难请,偶尔工休来过几次,大多心不在焉,我开始还以为我这气氛不够。后来我才明白,人一旦沾上赌,吃什么都不香了,每逢工休,他们都要坐上发财大班车去赌场转转,把钱抖光为止。实在没钱了才到我这儿来包个饺子,实际上我的饺子也拉不回他们。今年除夕夜时,东北大伟包了几十个三鲜大饺子,据说是拿日本高级酱油调的味,我尝过以后直夸好吃,棒,水平比我高。接着众多酒友捧场,劝他侃两句祝酒词,大过年的。他说,免了,今年不顺,明年订机票回国,我们都让康州大赌场给折腾垮了。
02/20/07
再追记:今年这里的福建老板都说过年没有心情,过年从简。伙计们心情也不好,大家都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