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二,东北辽宁人,大伟的同乡。大伟没来美国前在老家检察院工作,高老二是地地道道土得掉渣每天爬坡过坎儿的农民。如今都在美国混,大家时不时地你来我往。我同高老二见过两次面,吃过两次饭。第一次见面吃饭,听说高老二手很,吓得我饭桌上大气儿不敢出一声,生怕哪句话走了嘴,饭桌变战场。
第二次见是在高老二家里,法拉盛唐人街一个不大的两居室,外间分租给了别人。一进屋我一口一声高师傅,其实高老二并不是像人家说的张牙舞爪的,挺有人缘的,见我来了就让烟让座上好茶。我对高老二感兴趣,主要是对高老二早有耳闻,来美国后没有打过一天工,八九年在唐人街有吃有喝有住,这事儿听了谁都觉得蹊跷。
高老二看起来还挺忙,又有些心神不定,总有电话进来。问起缘由,他说刚从东北贩来一大柜葵花子,没想到正好赶上美国对中国食品限制进口,差点叫美国海关查没,交了两千美金罚金才把货提出来。眼看赚钱的买卖又成了赔钱货,高老二说他气得直上火,蹲了几天茅楼还是拉不出屎。我说天大的事先放一放,晚上咱们东北饭馆好好撮一顿。
晚上高老二来了,只喝茶,不动菜,我同饭店东北老板侃起了大山,都是一乡人,论亲戚,高老二还应该管老板叫姐夫。我说我在康州New Haven开酒庄,现在玩写作出了名,笔名叫我的小酒庄,没事儿尽跑唐人街收集素材。高老二听到我写作,顿时来了精神,大哥,好好给我写写,我一身都是故事,将来我们出书。
吃完饭,高老二开始给我捣腾他的陈谷子烂糠,其实也没啥新鲜玩意儿,他说上文,我能猜到下文,也就是一个普通农民之路。先说小时候不好好读书,到现在大字不识几个,我说像您这样的孩子当年成把抓,因为辽宁出了个张铁生,大家都不读书,刘项不读书也留名千古吗。稍微大点儿,喜欢把村里的菜向外倒,有了些钱,开始从大连往回贩卖皮鞋,他说那些日子每天可不少挣,一双皮鞋可以挣八块。那年头有没有文化不重要,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看得出高老二胆子大,这几步都走在别人前面,越是那不读书调皮捣蛋的孩子,改革开放那几年越吃香喝辣,党把机会给了他们啊。
再往后高老二说买卖干大了,开始捣腾马口铁,好像货是从南朝鲜来的。我说当年那种买卖我也见过,行话叫“拼逢儿”,得了上家的信息找下家,手里有点现金,请客吃饭给回扣方便,下家多是国营企业,这无意中使国营企业各项成本加大,到后来亏损变成大多数了。不过这种买卖多是一次性的,一旦双方接上头认识了,下回人家自己干了。
在当年经济市场不正规的年代,很多人致富是挖了国营企业的墙脚,要么是挖国营企业的人才,要么是偷国营企业的技术,这种事高老二一提,我再明白不过了。辽宁是我国的钢铁基地,当时所有钢厂全部国营,高老二又先走了一步。他找钢厂的老朋友,花了很少一点钱买到了吹氧炼钢的方子,开始想建钢管厂了。一个不识太多字的农民居然从北京的中央财政部找到了合作伙伴,商量好北京出资五十五万,不过北京要求在辽宁的亲戚当法人代表。高老二为建厂每天跑东跑西,后来又从鞍钢花一千元买来了技术鉴定,钢管是造出来了,人家卖了钱,也没高老二什么事儿了。其实这没什么新鲜的,我当年的发明项目---计算机外语教学系统,拿到工美去合作,韩景林是法人代表,开始还分点钱,一旦掌握了全套技术,也不是一样拜拜,钱这玩意儿把人往死了熏啊!
说句良心话,高老二的路我都走过,和高老二比起来也强不了多少,何况我是诗书斗车,满腹经纶,在我眼里,高老二开始高大起来。那么是哪阵风把高老二吹到美国的,而且据我所知,高老二家乡的那个县,先后出来四五十人在美国浪迹天涯。美国对中国纺织品有限制配额的时候,对各省的纺织品出口是个不小的打击,辽宁省采取的策略是在没有配额限制的马绍儿群岛办服装厂,二百多个工人全部来自高老二那个县,高老二也是其中一个。厂是办了,可一年多没生产出一件美国认为合格的衣服,工人辛苦一年,没有任何收入,准备集体到美国领事馆抗议,辽宁省委怕把事儿闹大,号召当地机关干部每人捐出一个月的工资发给农民,才把这事儿给平息了。那一年算高老二第一次出国,虽没挣着钱,也算开了洋荤见了世面,从此一个心思要来美国了。
当绝大多数东北人来到美国就进餐馆开练的时候,高老二没有开练,我想是碍于面子。东北人爱面子是出了名的,做什么都讲究门面。我高老二已久经商场,怎么能跟着老家新上道的农民一起叫烟熏呢。其实这一步,高老二错了,是华人谁能刚到美国就离开三把刀,我也不敢啊,也不是老老实实打了一年日本馆。美国是打工者的天堂,只要肯干,工作遍地都有,按每天五十美金计,一年也有一万多进帐,寄给家乡老婆孩子,谁不说俺美国好。高老二的同乡来美国没几年,在老家盖房的盖房,买车的买车,还有两家把孩子送到美国来读书。前面说到的大伟,在餐馆送外卖,月净收入都在三千美金左右,七八年下来,要是不赌的话,早有十几万了。
高老二挺实在,既然让我写,一些张不开嘴的私事儿也愿意向我抖。他说结过两次婚,前妻一直带着两个孩子单过。后面这个小的也到了美国,看到高老二不做工,一天到晚闲呆着,虽会一点推拿绝活,但挣的钱只够交房租,也开始留心眼自己找路子了,谁到美国都是挣钱,不能这样混啊。终于有一天,她看上了徐师傅,东北老乡加房客,两个人远走高飞外地做工去了。
我说:“高师傅,您搞了半天是鸡飞蛋打,孩子孩子没养,老婆老婆跑掉,钱钱没存下,今后有啥打算?”“还没想好,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高老二连想都没想随口就说。
我又问:“都说您手很,喝醉酒后见人就打,是怎么回事?”一问到这,高老二一下脸红起来:“别提了,别提了,那都是心情不好酒后撒风,酒早戒了。”
高老二说,我记,连说,好文章,好文章,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您这段时间上火,大便干燥是怎么回事儿?”高老二一听,脸更红了,像个猴屁股:“大哥,什么都能写,就是这个不能写。”我说:“这点事儿有啥,人不都是吃喝拉撒睡吗。毛泽东也是这毛病,什么都能搞定,就是自己的便密解决不了。当年他在延安联系群众的时候,一旦大便通畅,整个延安城还欢呼呢。”
高老二有点不相信,伟人也有这些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