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弓笔谈

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多少人与事,尽在笔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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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文化课

(2008-07-12 05:55:27) 下一个

六八十月复课闹革命,我们进了十一中。那时我们只上一门课,毛泽东思想课。毛泽东思想课的教材就是那本著名的小红书《毛主席语录》。每天我把小红书往衣服口袋里一塞就上学去了,根本用不上书包。我把这段讲给女儿听,让她羡慕得不行,因为她每天都要背上十几磅重的书包去上学。那时我们每天都要诵读小红书中的语录若干条若干遍,努力争取要把毛泽东思想“ 铭刻在脑海里, 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半年多,后来不知为什么说是 要上文化课了。

要上文化课,照例要来个大批判开路。一天,一位工宣队员到我们班来宣讲,批判“读书无用论”。当时流行的说法是,在阶级敌人鼓吹的“读书做官论”破产后,他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又散布什么“读书无用论”。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所以我们要好好读书,以实际行动粉碎阶级敌人的阴谋。一家伙把我们学业荒废近三年这笔帐全算到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不见又摸不着的阶级敌人头上去了,这也算是为上文化课找了个理由。这位工宣队员为了表示学文化的重要性,出了两道智力测验题想考考我们。第一道题,“你们知道光一秒钟能走多远吗?”“三十万公里。”我应声回答。工宣队员愣了一下,又抛出第二道题,“你们知道光一秒钟能绕地球几圈?”“七圈半。”我又回答。工宣队员看两道智力测验题被我轻易答出,有点尴尬。殊不知,我在小学时就把文革前出的八本一套版的《十万个为什么》读过好几遍,这两个问题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小菜一碟。看工宣队员吃了一个软钉子,同学们有点兴奋,有同学当场送我一个外号“博士”。那时我们班上几乎每个男生都有一个外号,互相之间以外号称呼,特亲热特哥们儿。我们也在背后给女生起外号,可是从来不敢当面喊。二十多年后我真的在北美拿下一个博士,没有辜负当年同学们送我的这一外号。

所谓文化课是指语文,数学,英语,工业基础,农业基础这五门课。

比起文革前,语文课本有很大的改动,删去了所谓“封资修”的内容,但不知为什么其中保留了一篇古文《黔之驴》。我和一些爱读书的同学很喜欢这篇古文。“驴一鸣,虎大骇,远遁; … ”读起来多么有文化。

那时上语文课很结合形势。七零年四月二十四日中国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并从太空中传回东方红乐曲声,这使我们上语文课有了新的内容。语文老师要我们写一首诗来庆祝卫星发射成功。我写道,“七十年代第一春,中国卫星飞乾坤。世界人民拍手笑,帝修气得头发昏。”老师说,“乾为天,坤为地。飞乾坤意思不对。”既然“飞乾坤”意思不对就改成“飞太空”吧,这下意思对了可韵没押上。语文老师是一位老太太,满头银丝白发,她讲课非常认真投入。我们那时课堂纪律很差,课堂经常像茶馆一样。可不管课堂纪律有多差,语文老师仍一丝不苟地讲好每一堂课。学生经常不交作业,但只要交上去,语文老师都一丝不苟地评判修改。后来又有一次语文老师让我们写诗赞美南京长江大桥。我写道,“长江万里浪滔滔,建桥工人志气豪。铁壁一挥天地动,钢膀一舞山河摇。毛主席话记得牢,反帝反修怒火烧。自力更生是法宝,大江险处架金桥。中国人民志气高,誓叫山河换新貌。”语文老师很喜欢这篇充满了标语口号的“诗”,她拿去在她教的几个班上推荐给同学们,朗读给同学们听。我的这首“诗”经语文老师用标准的普通话充满激情地一朗诵还真成了诗。我在语文老师教的这几个班里名声小噪了几天,那份成就感就像现在上帖到万维五味被版主选进导读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这真是一位好老师,在哪样的年代里,对自己的工作如此热爱,对自己学生的点滴成绩如此推崇,真是不容易。

数学课本也很有时代特征,突出阶级教育,在应用题前往往加上一段引言,很有意思。在一个计算棱台体积的题目前写着,“地主的斗,吃人的口。解放前地主用大斗收租用小斗放租,用这样的办法来残酷剥削农民。”然后给出计算棱台体积的条件,最后问,“地主一年要剥削农民多少粮食。”类似的应用题比比皆是。数学书搞得像一本大批判材料。我们在中学里只学了几何和代数中的一些最基本的内容。 我们的数学老师课讲得很好,他有一绝就是徒手画圆,上几何课时随手就能在黑板上画出一个个滴溜滚圆的圆,让我们佩服不已。有一次上几何课,我指出他在证明推理中的一个错误,引起他的注意。下课后数学老师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跟我聊起了数学,他还深入浅出地证明一些几何题给我看。可是我当时基础太差,愣愣地望着黑板,不知老师在说些什么。老师看出我的窘态,就鼓励我,说我对数学很有感觉,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把数学学好。

英语课本的前几课每课就是一句话,第一课是 Long live Chairman Mao 。第二课是 We love Chairman Mao 。第三课是 We wish our great leader Chairman Mao a long long life 。我们的英语老师,林老师,是一位从省交际处下放来的口语翻译,一个衣着讲究,二八分头永远不乱的中年男子。他给我们上第一节课时,一开始课堂上吵吵闹闹的。林老师一开口读 Long live Chairman Mao ,大家就安静下来,但并不是出于对伟大领袖的尊敬,而是被林老师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吸引住了。我们都喜欢上林老师的课,喜欢听他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读英文,那些平时叽叽喳喳的女生,上林老师课时都十分安静。

工业基础课和农业基础课是文革时教育革命的产物。工业基础课中包含了一些物理和化学的内容,农业基础课主要内容是“三机一泵”即柴油机,拖拉机,电动机和水泵。这些知识据说学了以后立马能在工农业生产实践中应用。

学校没有开音乐课,开大会前唱几首革命歌曲就算是上了音乐课。记得有一次开会前一个姓万的音乐老师领大家唱“四个念念不忘”,歌词是“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念念不忘突出政治,念念不忘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万老师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不用麦克风声音就能传遍整个操场。那天万老师有点感冒,把“念念不忘”唱得鼻音很重的,听上去怪怪的。一散会同学们捏着鼻子学万老师的“念念不忘”,大家笑成一团。

学校也没有开历史课和地理课,所以我们这批“新三届”中的很多人史地知识十分贫乏。

当时的文化课没有考试,没有测验,没有家庭作业。学文化课期间还有多次学工、学农、学军,加上讲用会、大批判会、忆苦思甜会、林副主席一号命令等等,占去很多时间。学校里的許多老师都很有水平很负责任,但在那样的大环境下,难以发挥作用。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了一年多文化课。

在南京,文革十年中所受教育最少的就是我们这批“新三届”。七七年我考上大学后发现,七七、七八级大学生中“新三届”的人数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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