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帮倒了,家里生活并无大的变化,依旧很困难。
七七年春节刚过,父母决定让我转学,转到离家较近的河坛埠中学。
一开学,我就赶到贵中,办妥了转学手续。当时同学们都在礼堂开批判大会,我未能和他们道别。
正要离开学校的时侯,看到了在礼堂外等侯批斗的张仁木老师,由王辉同学陪同。四人帮倒了,张老师成了四人帮在本校的黑干将,笔杆子。
怎么说呢?张老师学的是文科,教的是语文,笔杆子过硬,县里的头头要发言,通常得有人代笔。张老师不幸常常被选为代笔人。实际情况是,两派的人都找他代过笔。因此,不管哪一派倒台,他都没处可跑,无路可逃。用洋人的话来说,就是No Way Out。很奇怪,为什么不是不管哪一派还在台上,都有人保他,替他说好话,无忧无虑双保险?上学期张老师已经被大会批过几次了,刚一开学,又批斗上了。
我告诉张老师我要走了。张老师有点木然,我也有点木然。望着张老师,我默默地走了。刚走不久,就听到礼堂里喊:"打倒四人帮的黑走牙张仁木!"幸好,我不用再跟着举拳头喊这折磨人的口号。
离开学校,买了张从贵溪到河坛埠的火车票。河坛埠是一个小火车站,河坛埠垦殖农场总部就设在那里。那里有一个商店,一个饭店和一个理发店。还有粮店和邮电所。河坛埠中学离那里还有几里地。
在河坛埠中学的第一天,张金财老师就决定给我一个下马威。
张老师是文革前的高才生,乡下人。高中毕业正准备跳龙门,碰上了文化大革命。没办法,只能回乡闹革命。几经波折,当上了民办老师,也就是赤脚老师。
张老师数学好,心算奇快,自然教的是数学。
一上课,张老师连问十几个问题,指名道姓要我答。问的是很基本的问题,但对当时的我,可是刁钻古怪的难题了。
张老师问:数的单位是什么?
按我当时的理解,单位主要有两种用法。 一种是工作的地方,比如,工作单位,哪个单位的?另一种就是某种度量单位。如时间单位:时分秒;长度单位:尺米寸;重量单位:斤克两;等等。数学还有单位?没听说过。书上有没有说,我不知道。说实在话,那时也从没有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读过书。大部分时间是,老师黑版上讲几个公式,告诉如何用,然后练习几道题,就算学过了。
数的单位是什么呢?不知道。单位的两种用法,第一个肯定要排除,只能照第二种解释去想,去蒙。就是其它的量可以轻易表示成它的倍数。从零到九共十个数,只有一最有可能。我回答说一。
嘿,蒙对了。后面的几个问题都类似,乍一听起来古怪,仔细一想都蒙对了。说是蒙,就是我根本不知道正确答案。
一堂课下来,张老师就大致了解我了。他对其他同学私底下说:县城中学的教学水平还真比我们高哇。张老师是真心想做一个高水平的好老师的。
班上有位女同学,表弟在贵中读书,叫饶志跃,刚好和我同班。她打听明白了,原来我在贵中成绩也算不错的。
河坛埠中学座落在山岗上。两排平房做教室,中间隔着几十米空地,是大家活动的场所。课间操时间,就在那里做广播体操。山岗上稀稀啦啦长着几棵矮小的松树,其间还时不时的有几栋矮坟。天黑下来的时侯,几颗流星,几声狗叫,阴森森的间或有几声狼嚎,挺吓人的。
黄昏降临的时侯,灰黄的电灯就懒洋洋的亮起来,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然后,电灯熄了,一片漆黑。
离两排教室百十米处,另有一栋房子,食堂和男生宿舍都在那里。所谓宿舍,就是一个大厅,一端是大家买卖饭菜的窗口,另一端摆着上下两层的大通铺。草席挨着草席,棉被顶着棉被,几十个学生依次而安。
吃完晚饭,除了偶而到场部看露天电影,就到教室晚自习。场部离学校有几里路。有不少同学家在场部,还有一些在附近的农村,他们不住校。离家较远的才住校。做完当天不多的几道作业,大家就聊东聊西,扯南扯北。这里男女学生隔阂不深,大家有说有笑,有时还要起起哄,说谁谁谁和谁谁谁好上了,于是推推打打,咦咦呀呀,热闹非凡。
每天中午有两小时的午休时间。无聊的日子,我们会结伴去场部。理发,看火车,或者到那家饭店看菜牌。饭店是国营的。看到菜牌上的肉丝面,鸡蛋汤,口水都能流出来。口袋里没钱,只是看看,过过瘾。
我们之所以常去饭店,是因为里面有位大官。多大的官呢?抗美援朝的时侯,指挥过一团的人马。他的手下,有的已是师长军长了。
大官在饭店里做厨师。为什么会这样呢?据说是他管不住自己的下身,老爱犯作风错误。每犯一次错误,就往下调一级。最后就降成了厨师。虽是厨师,工资却不低,据说有好几十,甚至上百元,一听叫人吓一跳。那时的厨师也是好差事。别人面黄饥廋的,厨师可一个个油光粉面。你要是认识一位厨师,在帮你做菜的时侯, 多放几滴油,可就赚大了。因此厨师还有人巴结,还有犯错的资本,往下调的空间却不大了。厨师还能往哪儿降?
团长胖胖的,戴着白帽子,穿着白衣裙,有点官样子。大家想,手下都是军长了,要是不犯错,那得是多大的官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