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v Zhou

在自觉中体会自然,有一种自由的快活.
正文

(九)

(2006-08-21 21:05:13) 下一个

仇祥林接到最高法院的明传电报,连夜赶到北京参加全国首次授予大法官的仪式。早晨起来,他站在宾馆套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他显得真实而自然:平头,一张昨夜刮过的脸,消瘦的下颚骨结凸出,眼角有丛生的皱纹。虽然充满倦意的眼睑还挂着眼屎,清晰可辨的头屑也钻出了额头。

他忽然感到一阵喜悦,类似青年人的那种喜悦,像小伙子怀里搂着个漂亮姑娘,冒出一股男人的亢奋劲。他看着镜子里这个年逾花甲的糟老头,这个老男人仿佛只是他的一个朋友,一个老战友,一个同事或者陕西老家的那个叔伯兄弟,而此时的仇祥林却是个旁观者,在一边默默地观察。尽管他能感到自己的容颜和镜子里的人一样在一天天衰老,有时也会感觉躯体像一块干憋的腊肉,皮肤似乎也开始皴裂。但是作为一个观察者,他常常能游离出来,好像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也许这样他就能避免心生忧虑。而且自己哪怕一点点细微的变化都会被他觉察。

许多年来,他就是这样从观察自己开始的。仇祥林从小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娃,因为农村学校远,每天要走十几里地去上学,他风雨无阻,年年功课考第一。中学毕业离开陕西老家前,他跑遍了附近的很多村子,仔细端详了这块祖祖辈辈厮守的黄土地,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故乡来到几千里外的西都当了兵。他暗暗发誓,要混出个名堂。一定要过上富裕的生活。到了部队他先在炊事班打杂,主要负责养猪,整天拌猪食、钻猪圈。。刚来西都的那个冬天特别冷,西北风像把尖刀直往骨头里刺。连猪的鼻孔都挂了冰。不久,班里有个战士感冒发烧,因为大家晚上都是头挨着头脚挨着脚睡在一个大通铺上,所以没过几天,好几个人都开始流鼻涕,仇祥林也觉得自己不对劲儿,好像有个棉花球堵住了嗓子眼儿,不停地咳嗽。那个最早发烧的战士则开始剧烈头痛、呕吐。仇祥林吃了团卫生所医生开的感冒药,也不见好,每天都面色苍白,萎靡不振。有一次在猪圈里掏猪粪他还出现了抽搐。后来全班战士有一大半都病倒了,他们立刻被送往两百公里以外的部队医院,后来被确诊为脑膜炎。其中有两个战士体质较弱,因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导致循环和呼吸系统衰竭而死亡。仇祥林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病愈后他听部队医生讲,这种病多少都会有点后遗症。特别是对记忆力有损害。有时他似乎能感到一些童年的往事变得淡漠了。于是他就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凭着勤用脑、多观察的方法来休复伤病。

 那个时代是全民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时代。他清楚地记得19641月,《解放军日报》首次刊登了《毛主席语录一百条》,当时林彪副主席指示:“为了把毛泽东思想学到手,要反复学习毛主席的许多基本观点,有些警句甚至要背熟,反复学习,反复运用”;并且还要求《解放军日报》要经常结合实际,刊登毛主席的语录,供干部战士学习。

仇祥林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良丹妙药,他把报纸上的毛主席语录全部剪下来,裁成纸条,放在手中,一有时间就拿出来背诵,寒来暑往,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不仅把《毛主席语录》三十个专题三百六十六条倒背如流,而且在开会的时候还可以熟练运用这些内容发言,甚至平时说话也能随口而出:“毛主席曾经说过”。就这样他从一个连说话都说不清楚的农村娃,很快变成了口若悬河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他学会了如何用毛主席的话来观察、分析和解释社会现象,后来他又背诵了更多的毛主席著作,一下子出了名,领导便叫他代表西都军区参加了全国军队学习毛主席著作比赛,荣获了全国优秀奖。给部队赢得了巨大的荣誉。从此他就平步青云,直到在部队当上了野战师的政委。他始终坚持不断地学习马列著作,背诵其中的篇章,渐渐那些言语已经幻化成为他自己语言的一部分,而且他也真得想做到一辈子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但后来社会发生了变化,竟然毛主席也犯了错,人们发现了历史的骗局。清醒之后大家再也不相信毛主席的话了,也不再按照他的指示去办事,取而代之的是邓小平理论和江泽民的“三个代表”,前者是一些讲话稿的汇编,后者只不过是一句话,这些同毛泽东思想相比,无论从数量还是思想体系上都差的太远,特别是‘三个代表’仇祥林用了半个小时就背会了其中的主要内容并领会了它们的涵义。

从军队到地方,虽然换了一个不同的领域。在他看来之所以选择法院,只是选择了不同的权力,这里的一切同军队没什么不同。

有的时候,他想虽然自己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都不需要毛主席了,但毛主席却教会了他如何去观察,不仅医治好了他受伤的大脑,而且给了他一个超然的记忆力,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今天还把一个从来没有学过法律,更没有办理过一起案件的老头儿推到了大法官的位置上。他一想到这些,就情不自禁地想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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