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这块儿的人,住久了都不愿离开,不管怎么变迁,总在方圆1-2公里的地方来回换,有的搬迁了,有的换了房子,有的单位就在附近,分了房,挪一步窝,还在这地界待着,所以邻居漫天飞,但还在这街上,这就给我一种安慰,又回到小时候,尽管街道都没了,人老了,情分还在。这次回来遇见几个邻居,有点小感慨,其实也是对自己过去的回忆。
1. 小赵
前几年回家,我妈说她有个朋友小赵, 是我同学。我妈每天去小区花园溜达,见见朋友,和大家聊聊天,认识了一堆老头老太太,开心着呢,大家在一起,几天见不着就惦记,小赵就是我妈在那聊天认识的。
一天我跟着我妈去小公园,看见了小赵,原来他是我小学同年级同学。小赵和小时候一样,样子没变,还是白白净净的,只是小时候他个子矮,不爱说话,现在他高高大大的,特爱说话,跟老太太说话嘴甜着呢。
他家以前住我家楼后面的甲三号楼,我们做了7年同学,从没说过话。后来我们都搬家了,都搬到了这个小区。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学校一锅端去了花园中学,我们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找关系进了54中,小赵那时候就去了花园中学,我去了54中。这次回来,我发现花园中学改54中分校了,我们又成校友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次回来我就给他带点巧克力、小点心之类的东西。每次我们都有聊不完的话题,每次小赵都把我和我妈送回家。
这次我想让他帮我换点外汇,他义不容辞答应了,可他没换过,心里没谱,我们就约好到银行见。手机银行换钱挺容易的,但各个银行有自己的特点,要是没换过的还真摸不着头脑。
第一次换钱,我们用了没一会儿就换完了,我们都开心,这太容易了。按常理,出不了2天,钱就到帐了。过2/3天后,帐上还是没动静,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可还得忍着。
这时候,我姐又帮我换了点。我等了2天,钱还是没到帐,我就拿我姐的手机查看。这一看不得了,发现那笔钱已撤销。我想起,我姐的银行手机短信问过,要填22位数的IBAN账号,我那时在手机银行表格里找不到在哪填IBAN, 就在附言上填上了,银行工作人员说也行,肯定是这个地方出问题了。
第二天我赶紧去银行问怎么回事,一个工作人员说你应该在账号那填IBAN,我说不对啊,我在其他银行填表专门有IBAN的空。我这么一说,他不淡定了,他让我问收钱人账号,我说账号就是这个account number, IBAN应该在IBAN的空格里,可这没空格,你应该问一下你们银行,哪里填22位IBAN。这位面瓜磨叽了半天,去找业务规范,找到了,还是不清楚,又打电话问其他人,最后告诉我account 就是IBAN。这时候我也推算得差不多了,因为试了一下,居然过去了,没过几个小时钱就到帐了。
我就开始找小赵了,那个单子也是这么错的。小赵还是不放心,我们约好第二天在银行见。这回更快了,改了account into IBAN, 我们就心情愉快地等着上帐呢。
小赵那天心情特好,要带着我去逛街,我不好拒绝,就跟着他瞎转。他带我去了安贞桥下的金隅大厦,那一片是做国际贸易的,我还从来没去过。没想到我们这片也有跟建国门是的地方,楼宇、街道、花园、餐厅比比皆是,真开了眼了,咱邻居也不错。
溜达了2小时,我忽然让小赵看一下短信,看银行有什么提示没有。这一看又让我们紧张了一下。银行说由于银行级别管理,钱被卡住了,得去柜台处理。我们一下子紧张了,搞不懂级别管理是啥意思,正好附近有个银行,进去咨询了一下,工作人员说怕数额大,得核实没问题,就可以开闸放水。
几个小时之后钱上帐了。感觉现在换钱比较容易了,不用跟做贼是的躲躲藏藏,工作人员也不多问了。去年这个时候,换一次钱花几个小时,问题一个个的,非得把人剥一层皮不可。
这事办完了,就剩轻松的了。每天我都要去小公园找小赵,小赵一如既往爱聊天,教我看他的视频,我没说我的视频也不错,都在抖音上,不过我从来不上镜,都是风景。
我在小赵的微信群里居然发现了不少小学同学和邻居,真是一大收获。小赵还有我们学校老师的信息,一个西班牙语老师搬去石景山了,校长住新华西里,现在可能没了,岁数太大了。一个校务处的胡老师就住我们小区。小赵的信息也多,知道多,问他什么都知道,怪不得我妈爱找他呢。
还有10几天我就离开了,每天下午3/4点钟的时候我就拉着我妈去小公园找小赵,在众多人群中寻找那个戴帽子,穿的有点讲究,手有点弯的人,他得过脑梗,恢复得不错,但细微地观察,还是能看出来。
没想到小赵成了我在中国的向导,也是我和过去的纽带,我妈的忘年交。
2. 刘局
刘局是我妈在小公园的朋友,我妈叫他小刘,小赵他们叫他刘局,我看叫他大刘挺合适,他高高大大的,岁数也大,大概60多了吧。
刘局的来头是红二代,小赵说他要是上班,怎么也是个局级待遇,所以叫他刘局。
刘局爹妈都是部级官人,哥哥跟王X的儿子做生意的,亿万富翁。刘局精神有点不正常,大学毕业,学历史的,从没工作过,被他妈塞进他妈的单位,用他妈降低二级官阶,换来刘局的退休费,大概1万多。
刘局可是不简单,啥反政府的活动都爱参加,什么64啊,9几年去天安门撒传单,帮人打抱不平,被拘留15天,据说在局子里给犯人头端屎端尿,也遭了罪呢,要不是他妈给他保出来,哪有他现在啊。现在他在派出所上名单了,不能去天安门广场、王府井等敏感的地方,不能坐火车、飞机,一有啥动静,派出所就得找他,限制他出行。
刘局一脸迂腐的样子,精神不正常吧,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每天去他哥哥家吃饭,他哥哥给他洗衣服、洗澡。大家都觉得他哥哥想不开,给他找个保姆得了呗,可能是受了父母之托,必须尽义务。
刘局老想去英国政治避难,我说你现在多好啊,要啥有啥,那些在英国的难民,住的特次,每月生活费有限,哪都去不了,日子艰难着呢。刘局捧着似笑非笑的脸,若有所思。
大家都说他有精神病,我特想知道这个精神病怎么会反档反社会主义呢?他是红二代啊,革自己的命啊?我说你看看书,找个爱好,生活有意思了就好了。他说他在看美国史,我们又聊了英国史,我那点英国史知识一点不扎实,只能跟他说个大概,没想到他张口就来,把英国史大纪实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这时候我不敢轻易张口了,这个精神病脑子里有货啊。
“2029年GC档就要完蛋……” 刘局依然捧着菊花笑兴奋地说,
“你在哪听说的?” 我纳闷地问,
“网上……”
“你他妈这人唯恐天下不乱 ,” 小赵在一旁忿忿地说,“要是换了个敏猪挡你照样反,你就是个职业革命党人。”
“就是,谁在上面他都反” 旁边的一个老头也使劲骂他。
刘局一句话不说,低下头默默地走了。
“我就讨厌这样的人,他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就他反得厉害,” 小赵不忘回头啐他,“这要是翻了天了,咱们的退休费上哪拿去啊”
“就是啊!” 老头和应着。
我一直想知道刘局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那些想法是怎么来的?他家人怎么网摞的社会关系把他托到了现在?
“来,让我打打你的手,” 我妈一见刘局就拍他的手,“他老让我打他手,一打他,他就精神特好”
刘局笑呵呵地伸出双手,让我妈使劲拍着。每天我妈和刘局这么呵呵地握手言欢,满是快乐呢,刘局也是我妈的忘年交。
3. 小青爸
回国我每天必吃的是五香瓜子,我家附近的老杨瓜果是我最爱去的店,他家瓜子大,每天自己炒,炒得干脆,比别的店炒得香。他家还有好多小吃,以前稻香村有的蜜饯他家不仅有,还改进了,没那么甜,味道还浓。他家还有好多新鲜的炒货,新品种小吃,比如:松子、榛子、陈皮杨梅、核桃枣糕、陈皮山楂片、红薯干、炒酸奶等,种类太多了,起码几十种上百种,这些肯定不是他家做的,从外面批发的。平时我挺怕防腐剂、添加剂,明知道这些味道都可以添加,可其他店也没有卖的,我回家时间也不长,忍不住的时候我会买一点,其他时候就是买瓜子、糖炒栗子等感觉添加剂少点的东西。
一天我家瓜子没了,天都黑了,我还是去了街上的老杨瓜果店,去买瓜子。我妈说:“顺便帮我看看新鲜核桃价格。” 我妈有个毛病,东西买完了还要比一下,我就满足她吧。
几乎天天买瓜子,我直接就奔最里头的五香瓜子,取个质量非常不错的封口袋,自己装满一袋儿,又买了一小袋陈皮糕,就出来了,看见门口有几筐核桃,我问哪些是新鲜的?怎么卖?店员跟我解释了什么50块3斤,100块多少斤,我还没听明白,后面一老头说:“这个好,这是脆皮的,一剥就开,那些有味道的不好……”
我回头一看:“哟,叔叔,是你啊”,原来是小青爸,我家楼对面的邻居,我哥的同学小青爸爸。
小青爸疑惑地看着我,一脸懵逼。我赶紧把口罩摘下来,:“叔叔,我是XXX啊,YYY的妹妹。”
“哦哦,是你啊,我都认不出来了,很多年没见了,你妈妈好吗?” 小青爸终于认出了我。
“我妈挺好的,前几天我们还说到您,说好久不见了,不知道您怎么样了,您挺好的?身体不错吧?” 我赶紧问候一下。
“我挺好的,都90了,时间多快啊!你们也都这么大了。” 小青爸透过眼镜片,还在寻摸着我。
我跟小青爸又聊了一会儿,就姗姗回家了。
小青几年前就死了,他妈妈据说早就死了,就剩小青弟弟和他爸了。我和小青幼儿园的时候还是同班同学,他小的时候眉清目秀,可是调皮捣蛋,我进幼儿园第一天,是睡中午觉的时候,他从被子里兴奋地探出头,让老师上去就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把我打得心惊肉跳的,我再也不喜欢这个幼儿园了,老磨着我爸给我转幼儿园,大概几个月半年之后我就转去了另一家幼儿园。
小青小学中学和我哥一班,工作后更是哥们,整天泡在一起喝酒。有一年,大概是15年前吧,我家忽然来了个人,张口就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看着他的秃头,摇头说:“不知道。”,“我是小青啊。” 他睁着发红的眼睛,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那个文文静静、眉清目秀的人怎么变成了粗老爷们儿?都是酒闹的。
小青家是山西人,一家子老实、实在,爸爸妈妈在什么研究所工作,小青爸现在还保留着文人的样子,小青可是变化大了,越来越糙,可特别注重友情,对朋友特别好。也怪了,我们小时候的邻居朋友们都特重友情,我哥也那样。前几年的时候,听说小青死了,估计是喝多了。他也没孩子,死之前一直想离婚,没离成,人就没了。她老婆和我嫂子是朋友,说:“好在还没离,要不然这房子我也捞不着了。”
小青爸这个文人有点牵强,退休后没事干,老去给人家帮忙,找人聊天,以前老在北京晚报报亭帮人卖报纸,是那种义务的,就是闲得,现在又跑人家店里义务帮人卖东西。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他每天耐不住寂寞,天亮就出门瞎逛,看见谁有需求就上前搭话,直到天黑了才回家,这也是一种生活。
我们的邻居都老了,再过几年,甚至一年半载的人可能就没了,我也老了,走在大街上,没几个人认出我,我们都互不相识,仿佛时间被甩在后面,可小时的情景一一在目,每次在家附近餐厅吃饭,都能遇到过去的左邻右舍,那样子真像见到了亲人,很热乎呢。
我们这有一大特点,小时候是邻居,中间辗转反侧,老了还是离不开这方圆一公里,故土难离
弄弄乡里乡亲好分享!
弄弄回来了,开篇就是弄弄风,满满的浓郁的邻里气息,真实感人。有这么多的各样的朋友,真好。松子、榛子、陈皮杨梅、核桃枣糕、陈皮山楂片、红薯干、炒酸奶都挺馋人的。秋景真美!
银杏树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