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样,县委机关食堂晚六点开饭。一色儿的蓝褂子,蓝裤子蓝帽子们熙熙攘攘挤进餐厅,排队买饭吃饭聊天。“某某广播站,现在开始播音。”安在墙角的高音大喇叭响了。大喇叭里传出纯正的普通话,声音轻柔不失严肃,流畅不失抑扬。
“下面请大家欣赏革命歌曲。”
大喇叭里响起革命歌曲“我爱马场”。
“我爱马场哎,我爱马。。。”属革命抒情歌曲。
忽然喇叭里传出另一个声音,好象是聊天。
“昨天县委办公室开会了你知道吗?”一个男的声音。
“什么事?没听说。”女的声音。
“嗬,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男的很惊讶。
“到底什么事嘛,爱说不说。”女的不高兴的声音,其实没真生气。
“好,好,我说,我说。财会组的老蔡和三个女的乱搞,让他老婆告了。”
“是吗?”
县委机关食堂里有几个耳朵尖的停下喧哗,竖起耳朵听,接着就炸了窝。
“这是咋回事?广播站咋整的?赶快去人关广播。啥呀,乌七八糟的。”
有人飞身上车,冲向广播站。好在广播站就在县委大院不远的地方。到了广播站,叭、叭、叭,广播室大门砸得山响,大喇叭里传出来,象背景音乐。
“关广播,关广播,快,快!”
“怎么回事?捣什么乱?捣什么乱?这是机房重地,你乱闯。。。”
“什么他妈重地,快关广播,要不我拉闸啦。”
这时站长也跑过来,透过门上的玻璃,打着手势,让里面快点关广播。
终于,大喇叭没声音了,机房大门开了。站长冲男女广播员吼道,“你们俩搞什么鬼划狐,唠的淡嗑儿全他妈播出去了!”
二位已知错,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接着放歌曲。”站长命令。回过头对来人讲,“这事我们一定严办。”
来人慢悠悠上车,蹬着回食堂去了。嘴里咕囔着,“严办?严办个鸟!”
第二天,县城里一下子传开了,财务老蔡搞了仨。都是谁?说法不一。每人都说三个名字,候选就有二十来个,最后得到一个交集,这其中就有新来的大学生杨某,县委的李某,和文工团的韩某。这事给小县城撒了一大把胡椒面儿,全民皆知,全民议论,举城沸腾,可见宣传工具的重要地位了。这是别的话了。
县广播站座落在县委大楼西边的一幢平房里。广播站虽小但“五脏俱全”。站长,机务,记者,广播员以及财务,保卫,应有尽有。广播系统属于机要部门,又要业务精,又要忠诚可靠。男广播员是县工业部长的弟弟的小舅子,先天的大近视,配着深度眼镜,平添了几分斯文,高中毕了业,不适于重体力劳动,就进了广播站,做了广播员。业务方面呢,声音好,有文化,又肯学,挺合适的一位男播音员。而女播音员应该更好物色,女性天生有艺术细胞,播音其实更多地是和艺术挂钩。加上点东北的特有地方口音,播出来特有亲和力。不过我们县没从东北人里挑女播音员,而是把北京知识青年小张儿调上来,一来落实党的知识青年政策,二来口音纯正还没的挑。小张儿是北京小中学生模样儿,无独有偶,也是大近视眼,瓶子底似的镜片好象很沉很沉,总得要用手推上去点儿。也就是因为大近视才能被落实政策,调上来做播音员。小张儿绝对标准的普通话,而且音色特好。
广播站就这两个播音员,这就是他们的工作。每天晚上别人下班后他们开始工作,而白天的时间都为晚间播音做准备。广播站也和广播电台一样,先是新闻节目再是音乐。放音乐简单得很。塑胶的唱盘,联上扩音器,报了歌曲名,就把唱针准确无误地放在适当的地方。工作不累。每次播完关机也很容易,几个闸一拉,全妥。所以机务也就教教广播员,自己早早回家吃饭抱孩子去了。广播员一人多能。二、三个小时的广播后,天也黑了,人也稀了。拉闸关灯,小小广播站就剩打更值班室的屋子亮着灯。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夜晚漆黑静谧的小县城,让人们觉得早晚得出点什么事。果不其然,终于有那么一天,女播音员的肚子大了。这事男播音员一家很重视,而且为此开了会。做县工业部长的大伯子懂优生及遗传,坚决反对二位广播员成亲。二人都是天生大近视,那哪行?那不是找麻烦吗?劝女孩儿打掉,其他另行解决。与此同时,因为是实在亲戚,不得不说几句。你们看我这官儿当得容易吗?家里能不能少找点儿事?上次广播的事刚刚算是摘落清楚。那检查就那么容易过关哪?人家看着我的面子,放你一马。等我不在这位了,你怎么办?这帐不是不算哪,是秋后算哪。都检点点儿吧。你们看老阎家那大小子,在台上挨整还不老实,吐吐沫,梗脖子,那不是给他二姨夫添彩儿吗?大伯子说完,做厂领导的姐姐姐夫也跟着做工作,把女孩找到家里,待为上宾,好吃好喝好招待,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陪了好多眼泪。没想到女孩还挺执着,说什么也不打掉。说即使不结婚,孩子也要生下来。当然孩子的出生地是北京了。这么大个北京,哪儿还找不着个同情下乡知青的地方?可就是咱们国情不时兴单亲爹娘,不知这日子以后怎么过。
县广播站仍然天天广播县新闻和革命歌曲,男播音员的声音照旧,女播音员的声音变成带东北嗲味儿的女高音,总有好几个月,才恢复了纯正的北京味儿的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