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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拍边扯(63)- 读《说莫言》

(2021-01-04 11:11:08) 下一个

 

圣诞假期某个下午闲来无事,书架里随机抽出一本《说莫言》来读,此书由上海书店出版社2013年出版。

首篇是莫言写的《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文中说“没有二十万字以上的篇幅,长篇小说就缺少应有的威严”,又说“所谓大家手笔,正是胸中之大沟壑、大山脉、大气象的外在表现也。”此处莫言来了句文言句式,莫言的小说和文章常也喜欢时不时来点文白相济。另一本《莫言批判》批评文集里,李建军《是大象,还是甲虫?——评<檀香刑>》一文既对莫言这种文白混说的做法提出批评,总的来说李建军觉得莫言有时“文”得不地道,有时还瞎“文”,例如在《檀香刑》里有这么一句,“夫人啊!夫人你深明大义服毒殉国,为余树立了光辉榜样……”俺同意李建军的说法,此处莫言确实“文”得比较扯,“你”和“余”已经够别扭的了,又加上“余“和“光辉榜样“放在一句里混搭,”完全破坏了家破人亡的悲剧感,给人一种荒唐、可笑的印象“。然而此类文白相间的句子在莫言作品里比比皆是,这里不再赘述。

对于长篇作者应有的“长篇胸怀“,莫言说”大苦闷、大悲悯、大抱负、天马行空般的大精神,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大感悟——这些都是长篇胸怀之内涵也。“这里莫言又"也"了一下。接着莫言对这”五大“之中的大悲悯做个进一步阐述,强调建立中国式的悲悯,而非西方哲学和西方宗教基础上的悲悯。莫言此说,似乎让人感觉其视野有局限,不过,大概正因为强调本土社会特性,莫言才有机会得了诺贝尔奖吧,而多是反映人类共情的村上春树则因小说无明显的日本特色而多年不受诺贝尔评委的待见。村上研究专家黑谷一夫在《村上春树批判》一书评论《IQ84》时说,“无论再说《IQ84》作为一部时隔七年的最新长篇不只是在日本,在世界范围内也广受阅读,但小说内容的‘怪异性’以及强烈推出的‘娱乐性’,与‘社会’交锋要素不足,对照一下此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员,无法想象构成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委员会的人们会表示‘赞美’。”黑谷的说法不无道理,村上的小说确实个人性多一些,社会性少一些,所以不得诺贝尔文学评委会这群传统老帮菜的青眼。从另一角度看,日本似乎也和中国一样相当在乎诺贝尔文学奖,也对村上多年陪跑耿耿于怀。

莫言这篇文章的后半部分对长篇小说的密度、事件、人物、思想、难度、结构和语言分别进行了简述,均泛泛而言,不尽其详。 总体感觉莫言作为小说家写这样的分析文章似有点为难,笔下的神采都被蜡化了,读来味同嚼蜡,不怎么好玩,不如村上写的此类文章轻松有趣。对于莫言提到的长篇小说的密度,俺在读长篇小说时也常特别关注,印象里好像还没有哪部现代小说超过《百年孤独》的密度,无论是情节,无论是人物,无论是语言的文学元素,还是给人带来的文学享受,《百年孤独》似无与匹敌。莫言在文章里没有提到长篇小说的节奏,俺读长篇还特别注意这点。印象里节奏好的现代作家有村上春树、纳博科夫、卡尔维诺、波拉尼奥、大卫·米切尔和米歇尔· 维勒贝克等等不少作家。小说节奏好,让人读着不累。昨天读马丁·艾米斯的《莱昂内尔·阿斯博——英格兰现状》,小说第一章精彩非常,而接下来的第二,第三和第四章则节奏相当糟糕,越读越没有兴趣,以致草草速读了之。

回到《说莫言》这本书,在莫言那篇文章之后,书中汇集了学界诸位名家如王德威、张旭东、张闳、朱伟、严锋、曹元勇和叶开等对莫言作品的评析文章。读来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有细读的,也有速读的。

王德威的《千言万语 何若莫言》一篇有点学术八股,字句间还常点缀一些怪七怪八的词,如“……所辐辏出的红高粱传奇“句中的”辐辏“(大概是演绎的意思);又如”一则一则的传奇故事于焉浮现”,此“于焉浮现”似可说“在此浮现”就完了;再如“每每使读者有不知伊于胡底的危机感”中的“伊于胡底”,似是不太常见的成语,表示“到什么地步为止”的意思……如此种种文白相间的文字,读来感觉有点咯牙,如白米饭里参着几粒沙子,读着很不顺溜。我想,大概书生都有喜用生僻词句的毛病,这样方显得有学问。然而此类炫学问大概属于较低级的炫技,牛的学问大家常常用浅显平淡的语言说出或深刻或神奇的想法,炫的更多的是独特想法而非生冷词句。俺不禁又想起艾柯的那句批评此类现象的话,“以发表隽言妙语的方式说出一系列的陈词滥调”,此话似适合王德威的这篇文章,虽说不是完全适合,但可以说是部分适合,呵呵。

张旭东的《作为历史遗忘之载体的生命和土地——解读莫言的<生死疲劳>》,文章名头相当大,读来却感觉是篇磨磨唧唧的注水文章,片儿汤话实在太多。张闳的一篇《感官的王国——莫言笔下的经验形态及功能》,则从生理学、伦理学、政治学等方面分析莫言作品,有点不太像批评文章,更像一篇分析归类比较明晰的科技文章。

朱伟《我认识的莫言》读来很喜欢,文章流畅有趣,至少是在说自己的话。朱伟说莫言:

"他好像是在鸿沟与鸿沟间,只能小心翼翼与所有不同类型的人相处,不能回绝任何人,似乎也不能有什么脾气,反抗所有的现实,而他骨子里却又是极有清高,极有自尊与不屑的,他们只能被潜藏、掩埋着,表面行为与心理行为分离,他的内心有一种强大的承受力,写到小说中,才能有一种强大的畸形。"

大概因为此段重要,朱伟在其文章中说了两遍,开始说了一遍,文中又说了一遍。 我也觉得他说得好,这里通过引述再说一遍。

严锋的《四遇莫言》也是很有趣的文章,文章讲到1999年莫言访问京都,在一家餐馆和餐馆老板谈得非常投缘,餐馆老板表示要推出一道菜叫莫言馒头。只可惜那老板最终并没有做那道菜,要不然莫言获得诺贝尔后他就发大发了。关于莫言的生猛文字,严锋说,“我遇到的海外喜欢莫言的人,都是非常优雅细腻的学者,再比如哈佛大学的王德威教授。我 一直奇怪他们怎么会喜欢充满暴力和粗俗描写,文字如野草般疯长的莫言作品。不过,按照缺啥补啥的理论,这也是可以有的吧。“ 哈哈,”缺啥补啥“,我也猜想,那些文绉绉的学者内心也都住着一个小怪兽吧。严锋还在文中提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莫言有篇著名的文章,叫《两座灼热的高炉》,说莫言“谈马尔克斯和福克纳对他的影响,也谈到那种作为文学盛宴的迟到者的焦虑。”莫言这种因前辈作家所带来的影响而产生的焦虑让我想到布鲁姆的《影响的焦虑》一书,确实,每个作家或多或少都会被前辈影响,这是常例,而对于作家而言,难就难在能不能突破这种影响而形成自己的小说面貌,显然,莫言后来做到了这点。

接着书中还有一篇严锋对莫言的访谈,访谈之中莫言谈到对自己作品的看法:


"从波峰的角度,《红高粱》我自己并不认为是个高峰,而是一个起点。《红高粱》的线索是一个历史故事,或者说是宏大叙事的线索。这个线索到了《丰乳肥臀》是一个高点。另外的一些实验的小说,《十三步》是一个起点,《酒国》是一个峰值。那么,在这两条线索的一个合拢,慢慢向前汇成一条河流的时候,《生死疲劳》是一个峰值。这里面既有宏大叙事,也有超现实的东西。"

感觉莫言的这段话非常重要,尤其是对莫言小说的深入理解和研究。也就是说,要了解莫言小说,《丰乳肥臀》、《酒国》和《生死疲劳》这三部“高点”作品是必须要读的,然后是《红高粱》和《十三步》。有点冒汗的是俺只读过莫言的《娃》和《檀香刑》,年轻时好像读过《透明的红萝卜》,看过电影《红高粱》,看来,以后得买套莫言全集来读。

书的封底有莫言一句“作家要写灵魂深处最痛的地方”,似乎是莫言对自己所有作品的总概括。这话说得真好,作家要写灵魂深处最痛的地方。同时俺也发现另外还有不少作家爱写灵魂深处最痒的地方……俺脑袋里一下跳出不少黄书的名字,此不一一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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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啊扑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若无其人' 的评论 : 感谢深入的评论,开来也是文学爱好者,握手。。。
若无其人 回复 悄悄话 对,长篇的节奏很重要。白米饭中的沙子,比喻很妙。同意“更重要的是独特思想而不是生僻词句”。文邹邹的人心里住着一个小怪兽,然也:)文艺,既有呼应内心的需求、也有弥补内心的需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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