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杀人
(2008-08-13 19:56:49)
下一个
张艺谋杀人
作者:曹长青
美国是在北京奥运开幕式12个小时之后才转播开幕式的。但在这之前,我已经从网上看到了二百多幅开幕式的照片;这个过程中一直感觉一股股寒气袭来。等到看完整场那个在悠扬、柔软的调子下完成的开幕式演出,耳边响起的却是巩俐在《大红灯笼高高挂》结尾喊的那句台词:杀人啦!杀人啦!
那股寒气和这句喊声一直萦绕,使我好多天都感觉处于一种无语状态。海外网站登的一些评论和选摘的国内网民评论使我短暂地解脱,以为“恶评如潮”是主流民意的声音。但这两天浏览中国国内的报道,那“杀人啦”的喊声又在耳边撕裂。
这台奥运开幕式的确很漂亮。千百人组成一个方阵,千百人构成一个画面,千百人变成一道景观……这千百个人汇成“一体”的每一点挪动、每一个步伐、每一次挥手都完美无缺地整齐,构成一幅幅令人眩晕的绚美。那表现活字印刷的盒子移动,更犹如计算机程序在操控,要不是最后那八百多个大活人一下子钻出来,恐怕很少人能想到那是人的表演。千百个人变成“一体”之后,其步调一致到可与电脑控制比美的地步,实令人叹为观止。
中文报道评论中所有形容美丽的词汇都被用尽了,各种外文也慷慨地馈赠了很多。这还都是表面,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让亿万中国人激动、惊叹的开幕式;这是一个让亿万中国人相信整个世界都被它感动、被它震撼的开幕式;这是一个激发了亿万中国人民族自豪感和国家荣誉感的开幕式。这个开幕式真的“很成功”。
几个星期前我曾写过一篇题为《张艺谋的法西斯美学》的文章。其中把张艺谋和曾帮助纳粹的德国女导演莱妮.瑞芬斯丹(Leni Riefenstahl)比较,认为两者颇有相似之处。但即使这样,我还是认为,张艺谋毕竟有他的无奈之处,寄独裁者篱下,苦衷难言,经常不得不顺从当局旨意应付一下。但这场奥运开幕式,无可置否地告诉我:
只是应付权力者,不会倾注如此心血;只是附和权力者,做不到这么精致这么美;只是敷衍权力者,不可能不利用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此优越无比的条件,见缝插针地塞进哪怕一点点“另类”的想法;只是顺应权力者,更不必让小女孩童稚的声音高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只是向权力者交差,事后不可能如此自我欣赏、自鸣得意。
还记得《1984》中的那个史密斯吗?他在被血腥洗脑后,终于真真实实地把四个手指头看成五个了。张艺谋则是在一步一步、半推半就、名利双收的春风得意中,自然而然地升华到了那个幸福境地:他真真实实地看见了皇帝身上那件美丽的新装了。他不是那两个骗子裁缝,也不是那个什么也没看见,但不敢说真话的大臣。他不仅真实地看见了皇帝的新衣,而且是发自内心地极为欣赏新衣的美丽。
这件新衣就是灿烂的群体文明,辉煌的专制中国。正因为欣赏,所以他才能把这台戏做到极致。张艺谋说这是一次行动艺术。没错,他把几千年中国文化中的群体主义精神,用一万五千人的阵势,做了一次精彩的行动艺术展示和表达。
很显然,稍有基本头脑的人都可以看出,在那些绚美的画面背后,整台戏毫无灵魂。我最初感觉就是如此。但随后想明白了,这台戏是有灵魂的,这个群体表演的过程和这个群体构成的完美画面本身,就是这个作品的灵魂:群体才是最美丽的,在群体之中,你才是最美丽的;没有群体,就没有你;群体是至高无上的。他要的效果,就是让你被这个群体之美所感动, 被这个群体之威所震撼。在这个灿烂、美丽、威严的群体面前,个人是多么的渺小呵,只有成为这个绚丽群体的一分子才可能有骄傲之感。
什么四大发明、丝绸之路之类,那只不过是借用的道具。这个“群体表演”所表达的“群体”——民族、国家,才是他真正要表现的“灿烂”。他的确达到了目的。真有人感动。很多。中国的报道也不都是假的,你只要去看看那些有名有姓的作家、学者们的感叹,就可以感觉到这个开幕式在多大程度上感动了多少人。
在被感动的时候,没人提出:在21世纪的今天,还在为几千年前老祖宗的四大发明而骄傲,这到底是恐龙,还是井底之蛙?居然也没人为这种思维而感觉“寒碜”。一个拥有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国家,只有四大发明就自我陶醉到如醉如痴,怎么可怜到如此地步?
不,不仅是可怜,是延续了五千年的价值颠倒:活字印刷是毕升这一个“个人”发明的,不是中华民族发明的!造纸术是蔡伦发明的,不是中华民族发明的!哪个发明都是具体个人的成就。中国把它盗为国有,窃为民族财富。这种思维延续了五千年!还让和这些发明创造毫无干系的祖祖辈辈中国人为那些不是自己发明创造的东西而骄傲。这是盗窃祖宗、盗窃他人发明,这是无耻!
发明了留声机、电灯、电话、电报等等对人类今天的发展起到巨大推动作用的爱迪生是美国人。这一个人,仅在美国就有1,093项发明专利。但他的发明是他个人的,美国从没有把它们窃为国有,向全世界招摇,说这些都是美国的发明、美国人民的发明。人民没有发明,是爱迪生个人有发明!
相对论是爱恩斯坦的发明,不是德国的发明,也不是犹太种族的发明,是这个天才个人的发明!
正是那种泯灭个体的群体主义价值,才窃个体为国有、族有;才把个体的成就变成民族的骄傲、国家的荣耀。张艺谋的奥运开幕式,就是用一场绚丽的群体表演,把这个群体主义价值观,把国家和民族的概念推到辉煌的顶峰,让它一次再次地深入人心。在这个过程中,张艺谋在技巧上做的越精致、越美,其强化这个概念的效果越大。
为了宣扬这个概念,为了国家和民族的荣耀,为了展示这个群体、一体的完美,在这个过程中有什么小女孩唱歌换声作假、什么三维电脑合成焰火,算得了什么呢?几十年来不都这么做的吗?别说换个声音、做个焰火了,就是牺牲几个人又是多大的事儿呢?奥运开幕之前,你们谁知道一个叫刘岩的女舞蹈演员为排练奥运节目而被摔成全身瘫痪了?意外事故当然可能发生,但你们谁见过报道吗?直到今天又有几条呢?
大家一定都还记得中国体操队那个桑兰。桑兰为什么引起巨大轰动,连在纽约时代广场那个全美国电视观众瞩目的新年落球仪式都让桑兰按电钮,因为桑兰是摔瘫在美国。对视个体生命价值远大于任何群体价值的美国人来说,一个生命遭到不幸,是一个天大的事件!不管他/她是中国人,还是哪国人,她是我们人类的一分子,我们每一个人都承受一份伤痛。美国媒体上那一片密集报道,唤起的是我们内心深处对“一个具体生命”的关注,使我们忘记国家、忘记民族!
如果刘岩是摔瘫在美国,那么对她的报道不仅在她摔下去的几分钟之后,就会成为全国媒体的最大新闻,将会是奥运开幕式报道的百倍、千倍。因为这是“人”的故事。我们关心“人”;不理睬“种”、不在乎“族”、更不在意“国”!
刘岩,一个和桑兰一样的女孩子,就因为她摔瘫在中国,所以她的瘫痪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不值得什么报道。这种“小事”怎么能和那个使整个中国、整个中华民族荣耀的奥运开幕式相比呢?中华民族和国家的荣耀,从来都得是建立在无数个人牺牲的基础之上的,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她的牺牲是大了点,可那个叫杨沛宜的七岁女孩,声音被用了,不就因为不够漂亮而不被允许上台吗?(在美国,常可以看到广告和电影,为了更表现真实,专门找个满脸雀斑、豁两颗门牙的丑孩子上镜)。
正是这各种程度的刘岩、杨沛宜们的牺牲,换来了展示给全世界看到的“完美图画”、这整个民族的“ 群体荣耀”。张艺谋用这绚丽的群体之美、用这民族荣耀的毒品,让你在快乐中、在激动中,在心甘情愿地拥抱这个价值的过程中,把你作为一个独立个人的那最宝贵的部分——个人尊严意识、把你和那个像石板一样的人群分开的个人特色——悄悄地杀死。当你们都微笑着成为那张美丽画片中的一分子的时候,王,就不会有人挑战了。你也根本没有挑战的能力了。
真是难得的“辉煌时代”呵!因为有大大小小、千千万万个张艺谋们,筑起了那保护专制的万里长城!
有人说,把08年北京奥运和36年柏林奥运相比,太重了;我们中国是“和平崛起”,我们才不会侵犯他人呢。坦率地说,我也一直这样认为。中国人历史以来都比较软,顶多在自己家打来杀去;另外也比较精明,不太愿意打仗送命。但这场奥运开幕式改变了我的看法。如此民族主义煽动教育下去,前景的可怕将难以想象。中国人一直比较软,是因为国家、民族一直不强大,没有足够壮胆的,也从来都没有实力。一旦有国家、民族壮胆,中国人变成什么“兽”都可能。
相信和日本人接触过的中国人都会感觉,每一个具体的日本个人,也都很软,很善,不仅不粗野,甚至过于不强壮。但在军国主义煽动下,在把一个个具体日本人的个体意识消灭掉之后,在强国、为民族的口号召唤刺激下,他们可以变成凶猛无比的“兽群”。
而中国人从在韩国(以及世界各地)对抗议奥运火炬的人暴力相向,从对纽约学员大打出手,到对一个就西藏问题表达了一点异议的女学生王千源的群体围攻,那个“兽”的影子已见端倪。今天,不是已经有人把北京奥运称做“盛唐奥运会”了吗?甚至说,“如果盛唐的局面能够维持到今天,那么如今来参加奥运会的很多国际友人就不必再抗着他们的国旗了。”(上网打“盛唐奥运会” 可查到出处)如此沙文心态难道不是在走向“兽群”之路吗?这绝不是少数个别人的想法,而是一个群体的心态。
也有人说,把张艺谋和纳粹德国女导演瑞芬斯丹比较,也太重了。张艺谋的开幕式多悠扬、多柔美呵,怎么能跟凶巴巴的德国奥运相比呢?我自己也是看完这场奥运开幕式才明白,张艺谋对中国人的“毒化”之重,远超过瑞芬斯丹。他用的是软刀子、不见血的杀人,会是杀的更多,持续时间更长,而且主要是杀中国人。让你在欣赏艺术美的惬意、感动和心甘情愿中被杀。就像瑞芬斯丹帮助希特勒把每一个具体德国人的个体意识都杀了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去杀别人的国家意志了。
张艺谋的杀人,早已从《英雄》的“杀不杀,杀!”开始了。中国人,如果你不想做兽,不想做兽群中的一分子,首先别让张艺谋把你自己杀死!
2008年8月12日
转自《观察》http://www.observechina.net/info/artshow.asp?ID=510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