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学,认识字以后,就对文字有了极大的爱好。抓住一
切有字的东西看。大约到了小学三年级,就开始看长篇小
说,虽然许多字不认识,但也不查字典,上下文一连贯,矇
得八九不离十。
爸爸的“参攷消息”期期不落,连他书架上的“中国名菜谱”,
北京名胜古迹,青岛的名胜与特产,西湖旁的苏小小墓,西
泠印社,虽没吃过没去过没见过,但我却熟悉得好似去过吃
过一般。
我不爱看小人书,就爱看书看报看杂志,早早地把自己看成
了“四眼狗”。
记得三年级时,六一儿童节爸爸送我的礼物是三本书:“张骞
通西域” “中国历史故事选”和“植物王国历险记”。以后的儿
童节就送我“十万个为什么”.
我家对门的秋伯伯,曾任内蒙日报社社长。他家客厅一排四
个顶到天花板的大书架,我就经常敲门找秋伯伯的女儿借
书,蒙族的民间长诗“嘎达梅林”“格斯尔传”读了好几遍。
有个邻居男生,我俩基本不说话,可他姐姐在人大附中上
学,我俩是好朋友。她经常从附中图书馆给我借翻译小说和
名著。许多长篇小说都是那会儿看到。
我看东西很杂,什么都看。中国的,外国的,文学艺术,民
间传奇,轶名轶事等。
看了诸多书的后果是:书本知识丰富,生活常识缺乏,社会
经验根本没有。(爸爸对我的评价)。
大概是文革前,我经常偷看爸爸的“文史资料选辑”,看过了
溥仪的“我的前半生”(初稿)、沈醉的回忆录(初稿)。对
溥仪文的最初记忆是他不杀生,看见蒼蝇也不打,打开窗户
一顿呼煽,把蒼蝇煽出窗外去。还说他和新婚妻子爱吃莫斯
科餐厅的西餐。
1966年全国山河一片“红”,抓革命(不)促生产。可再乱医
院也得每天开门呀。可坐在桌子前穿白大褂的並不见得是大
夫,走廊里扫地扫厕所的才是曾经德高望重的医生呢。爸爸
的合同医院是人民医院,他看的中医科,挂号紧张。经常是
7:30开始挂号,8点左右就挂满了,没号了。所以我就是早早
去,先挂号,我爸爸再去看病。半个月左右去一次。早晨五
点左右,我爸叫醒我,给我几毛钱。我骑车从中关村到西直
门内白塔寺的人民医院,那时尽管混乱,但北京的治安还不
错。我一个女孩子在大街上骑车也不害怕。到了白塔寺,先
排上队,八点以后挂上号,我还可以去医院门口的早点铺喝
碗豆浆。大约八点半左右,爸爸赶到医院,我陪他看完病,
再去排队交钱取药。
大约是1967年间冬天,我先去给爸爸掛号,再陪他看病拿
药。那时看病,人基本不守规矩,不等护士叫号,就一群群
地进到诊室,站在医生和病人的身后,等着看病的人一起
身,就马上蹭坐到位子上,因为引起一轮轮的争吵,最后护
士就把人都撵出去,叫了号的才能进来。
中医科只有三四位医生,都在一间诊室,每两个医生的桌子
对着摆在一起,医生们隔着桌子相对而坐,病人坐在旁边,
由医生把脉,开药。
爸爸被叫进诊室以后,我一般也随进去,站在爸爸身后。那
天他看向我,示意我看对面的病人。我看过去,是个老者,
瘦瘦的,脸窄窄的,带着水晶眼镜,忽然意识到那是“末代皇帝”溥仪呀。因为在书中(文革前溥仪的书“我的前半生”已出
版了)见到了他的照片,所以认出了他。站他旁边的女人,
还烫着头(那个年代基本没有烫发的了),薄薄的嘴唇,很
焦急的样子,时不时地问医生话。这应该就是他的夫人李淑
贤了。他看完病出去后,他的医生对这边的医生说:皇帝来
看病了。我们出诊室后,看见走廊里在议论:那是皇帝。就
有人匆匆跟过去想亲眼看皇帝一眼。
网络照片
那年年底,前朝遗老溥仪“驾崩了”。文革期间,也没引起什么影响。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到香山植物园劳动。劳动中,听师傅
们聊起溥仪的轶事,因为这位末代皇帝被特赦后,被分到
植物园工作,还学过一阵子制作盆景。作盆景的老师傅曾在
宫里做过,再见溥仪,还是诚惶诚恐,路上遇见他,马上站
一旁,低头不语。有个师傅还说溥仪一口大黄牙,在食堂吃
饭没人願和他坐一桌,嫌他埋汰。
后来他的自传书“我的前半生”又再版了,听说李淑贤还和执
稿人打官司,都是钱闹得。
(网络照片)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住在西便门,也常在院里看见李宗仁
的续夫人,是位年轻的护士。据说是李过世后,给她按排了
一套四室的公寓,搬到这个院。李的钱由国家保管,並不交给她,每月给她100元。
这位末代皇帝的人生像一出跌岩起伏的大戏,终究像个舞台
上的戏子,令人摆布,蛮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