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父母说,我从小就是个又白又胖,人见人爱的孩子。幼儿园的老师都喜欢抱着我给小朋友们讲故事,顺便揪一揪我的肉乎乎的脸蛋。可惜,我小的时候没有上过几天幼儿园。
根本原因是——小时候的我吃饭奇慢,每次再磨光了伙食阿姨的耐心之后,我的大半碗饭就会被收走,所以在幼儿园我总是忍饥挨饿。在我被全托了大半个星期的时候,我老爸再也忍不住对我的思念,趁午睡时间偷偷去看我。就在他扒着玻璃窗张望的时候,据说当时老师正在给站在小床上的我解背带裤,透过老师的肩膀,我也看见了老爸得脸。于是我再也不肯老老实实睡觉,大哭大闹,老师只好让老爸带我出去哄哄。
老爸带我到幼儿园附近的一家商场,想用物质利诱一下,差不多了就送回去。问我要什么,我说要吃的。当时物质不像现在这么丰富,有钱想吃什么都有。老爸说那天商场里就剩下一种白皮儿点心——那是平日我在家瞧也不瞧的东西,但是当时我居然双手捧着白皮儿点心狼吞虎咽的,最后连手心儿里的点心渣也舔了个一干二净 ——可见真的是饿极了。老爸二话不说就带我回家了,然后从此我再也没有去过幼儿园。
当时因为特殊原因,我老妈一直常驻在上海,老爸工作有特别忙,就送我到了外婆家。外婆家住在一个机关大院里的一个优雅的小院,青砖镂空的围墙,栅栏式的木门,红砖的甬路,尽头淹没在绿树丛里。两排青砖瓦房,被矮矮的冬青围成相对独立的一家一户。外婆家住在比较靠里面的地方,小路在这里稍稍拐了一个弯儿,于是门前有一小片开阔的地方。房子坐北朝南,东边是一棵老腊梅树,西边则是一簇茂盛的紫丁香。其实院子里数紫丁香最多,几乎家家门前都有一簇,我们这排房子的后窗下,更是一排密实的丁香树,所以我一直称那个小院是——紫丁香小院。
小院里树木郁郁葱葱,一年四季有花常开。青砖的院墙上爬满的是紫藤,夏天时候挂满沉甸甸的紫花;秋天是月季、大丽花和各色菊花盛开的时候,还有霜打过的红红黄黄的叶子点缀着秋色。冬天百木凋零的时候,有两株老腊梅树香气四溢,如果赶上下雪,衬着枝头的小小黄色花朵更加晶莹可爱。
当腊梅花逐渐凋零,冬青树拱出新芽的时候,小院就迎来了最美的时候。整个春天,小院几乎都浸在紫丁香浓郁的香气里,南边的几棵粉红的桃花在绿叶的衬托下格外娇艳。外婆家门口,腊梅树下还有一株很高很茂盛的玫瑰,肥大的花萼托着碗口大的花朵,花瓣闪烁着丝绒的光泽。外婆总是在围在玫瑰边上的矮冬青上摆满麦秆编的篦子,这样接到的玫瑰花瓣腌在坛子里,秋天就能吃到香甜的玫瑰酱月饼。
小院的树木也给了孩子们好的游戏场所和道具,不管是捉迷藏还是过家家都能不断的翻新出花样来。当然我也喜欢那些花花草草的游戏,印象最深刻的倒是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游戏。春末夏初正是丁香花开的时候,如果赶上一个连阴雨天,孩子们没了户外广阔的空间,多半就会呆在家里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玩。我没有兄弟姐妹,午睡起来,外婆和外公应该还在上班,家里总是就我一个人。于是我总喜欢披上一床宽宽大大的被单,学者古装戏里青衣的扮相和作派,好像一出独角戏那样。老式平房的光线更是不好,我的道具除了枕巾被单之外,还有一把小舅舅抛弃在屋角的老式吉他。被单被仔细的褶皱一番,从投在墙上的影子可以看出水袖、长裙的效果;戴上吉他的钢指甲,做出一些兰花指、孔雀手的动作格外妩媚。我并不会什么唱腔,只是模仿着咿咿呀呀一番,主要是欣赏影子里的腰肢摆动,裙袂飞扬,偶尔轻轻慢慢地拨弄一下琴弦,让绕梁的余音营造出一种悠扬空明的感觉。外婆曾经给我讲过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在我的独角戏里仿佛自己成了深闺中的女子,在婆娑的丁香花影和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咏叹着些什么。
“是谁导演这场戏,在这孤单角色里,对白总是自言自语,微笑总是美丽,不能看到那结局……”
很多年来每当听到许如芸的《独角戏》,我总会想起那个紫丁香小院,我的那个游戏,不过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究竟在想象着些什么,扮演着些什么。
后来,随着机关的人越来越多,住房越来越紧张。外婆家搬到了后面盖好的新楼,然后紫丁香小院的树木或者被迁到别处,或者干脆被砍掉。终于,青砖的平房被楼房代替,我的小院就这样不见了。
2005年春Oxfo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