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里的十一个瞬间(2)

（2）下马威

 

到了库房，苍白的氖灯光下聚了二十几人，我这一眼扫过去，只见男男女女各色人种都有，还有个锡克教徒带着硕大的包头。G跟他们介绍：“这是小五，接下来三个月的临时经理……今天早上要接5个箱子，Yoga组在一号平台，Mike组二号，Peter组三号，Ivan组四号，Argie组五号！空拍子送进六号平台的集装箱里，七点钟我通知大家休息，今天会有新的排班表出来，Go! Go! Go!”

 

一群人作鸟兽散，把我精心准备好的就职演讲憋在腹中。

 

G带我进了脏兮兮的办公室，不大的地方挤了三张办公桌、一个文件柜外加一个工具台，几只苍蝇在脏咖啡杯上乱飞乱爬，G抱歉地冲我一笑，反手把咖啡杯子胡噜进垃圾桶，“都是一群猪！跟他们说了多少遍了……回头我叫保洁过来收拾收拾啊。对了我要去楼上复印几张提单，你来吗？”

 

和库房办公室比，楼上的办公室简直就是天堂了，现代化的装修，一张张硕大的办公台整洁明亮。不过我想想也是，销售和客服都在这里，公司的脸面可不能丢，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销售是公司的脸面，那库房呢？公司的P股吗？

 

“早啊！”Jason 从他办公室里招呼我们，水泡眼微微地泛着红。我和G同时跟他招呼了一句，走到复印间的时候，我问G，“Jason 每天都到这么早吗？”

 

“是啊！”G脸上有几分不屑，“那个懒虫，从来不进库房，成天呆在楼上发电子邮件。”

 

“那他还来这么早干嘛呀？”

 

“他还走得晚呢！这样他的考勤记录就显得很好，自己的饭碗也就很保险啊！”G笑着又补了一句，“He’s a lazy butt!”

 

我吓了一跳，办公室这么静，Jason肯定能听得见，G仿佛读懂了我的想法，突然提高嗓门对着Jason的办公室喊，“Do you hear me?  You’re a lazy butt!”

 

“Fcuk you!”Jason以同等的音量回应着，G沙哑地狂笑起来，身上的肥肉乱颤，看得我都直了眼儿。

 

到快7点的时候，我才大致把整个儿库房转完，别看G人糙了些，对库房还是满内行的，我随口问的几个专业问题她全都对答如流，比Jason的一问三不知强多了。回到库房办公室，G拿了烟出去抽，顺便扔给我一个文件夹儿，“今儿个你得5给我们排班儿，你先看这个Guide line，过会儿我抽完烟就回来帮你。”

 

排班的Guide line 共有27页之多，我越看越糁得慌：这枫叶国的操作真是跟国内不一样啊。员工有百分之六十是钟点工，每周只干两三天，几乎所有的人都做了两份工，27页的Guide line里有一半是员工的所谓能排班的时间(availability)，举例而言，员工张三，每周一三要去另一个地方打工，又是信教的，周日也无法上班，所以只能排周二周四周五和周六。

 

我正看得头晕脑涨的当口，G回来了，手里拿了一摞白纸和一把尺子。“我们可以开始了。”说完用笔开始一个一个往纸上写名字。

 

“嗯，那个，Excel能用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前经理从来都是手排的！”G头也不抬，接着划线。

 

“我要用Excel排！”我有些恼火地提高声音。G扔下笔，有些诧异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问道，“Excel是什么东东？”

 

我拿出我“库存”的全部耐心，打开电脑给她示范，刚把二十几个名字和三个礼拜的日期敲进去，办公室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穿橙色短袖的大汉走进屋来，咣朗一声把一个巨大的钳子摔在地上，“他妈的，我不干了！”

 

G跳了起来，“Mike！别这么说……”我记得Mike是开卸货叉车（Counter balance)班组的头儿，两个肌肉虬结的大膀子上全是张牙舞爪的刺青。

 

“我他妈的干烦了，不干了！人事一来我就办手续！”Mike满口的F word往外就走，G大喊，“别这样！你看，人家小五刚来……”

 

Mike转过身来，抹下头上的棒球帽对我说，“小五，很高兴见到你。我很抱歉你来头一天就看到这样一幕，我只能说，想让我这样一个人灰心很难，但我灰心了，我必须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把我逼疯之前离开。”

 

我说，“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做点儿什么吗？我都没能认识你。”

 

Mike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I’m sorry, good luck。”然后转身离去。

 

一个长得黑黝黝的保洁从他身边儿挤进来，在我发出第一声惨叫之前，拔掉电脑插销，插上吸尘器，开始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