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上班后的头一个礼拜二,一进办公室小五就吓了一跳,只见小五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各种“凶器”:切菜刀、切肉刀、剔骨刀、去皮刀、斫刀还有斧头。长长短短大大小小有带锯齿的有带月牙刃儿的摆了一大桌子,那架式跟公安局突击收缴民间违禁器械时差不多。小五就问正在往桌子上摆刀的许哥这是干什么,要开武林大会么?
许哥笑笑说:“小五你就是会说笑话儿。这每个礼拜二啊,我们各个厨房就把要磨的刀具敛到你这儿来,等会儿老刀郎来了就可以现磨了。”
小五大惑不解,刀郎(虭螂)在北京话的意思就是螳螂,这儿怎么冒出个老刀郎来了呢?
许哥说:“老刀郎姓吴,是个磨刀的,老爷子人挺好挺和气,后来萝卜这个缺德带冒烟儿的给人起了个外号儿叫老刀郎,大家一看还真挺形象的,老爷子也不反对,就这么叫开了。”
正说着话,有人在门上慢慢地敲了三下儿,许哥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旧军装的高个子老头:“呵呵,说曹操曹操到,小五,这位就是我们的老刀郎吴大爷,吴大爷,这是我们新来的秘书小五,你们俩个将来老要打交道,这就认识了。”
小五赶紧跟了一句吴大爷好,跟着一打量差点儿没乐出声儿来,这老刀郎剃了一个油亮亮的光头,两个大眼睛鼓鼓的,嘴巴尖尖的是个正宗的雷公嘴儿,人瘦得象根儿竹竿儿,老长的脖子上挂个巨大的喉结,让人觉得他老在咽着点儿什么似的,这死萝卜起的外号儿实在太形象啦!
老刀郎笑眯眯地冲小五点点头:“好,好,新来的秘书小姐好。您多关照,关照。”
接下来小五就跟着他清点要磨的刀具,老刀郎把扛来的条凳往走廊里一摆就开磨,磨得热起来就把旧军装脱了,里边儿就一个面条背心儿,露出两条瘦瘦长长的胳膊一伸一缩的更象刀郎了。这一直要磨到下午两三点钟才磨完,然后小五就在他的一张清单上盖个西厨房专用章,老刀郎凭着这个条子再去采购部结帐。
有时一起去吃午饭时,大家就哄老刀郎喊一嗓子:“磨剪子来~~~~~戗~~菜~~刀~~。”老刀郎的嗓子苍凉厚重,京韵十足的那叫个好听!
每个礼拜都打交道,慢慢的小五就时不常地和老刀郎闲聊几句,有一次老刀郎说:“小五你岁数不大嘛,这么早就大学毕业啦?看起来跟我外孙女差不多大。”
“您还别占我便宜,您要真跟我老爸比比岁数,没准儿我就改口叫您吴大叔啦!”
老刀郎嚯地一声,跟小五一打听小五老爸的岁数,果然比他大了两岁。接着就问小五的爹妈都是干什么的,小五说是老当兵的,老刀郎就来了精神,“噢,照这岁数算你家老爷子打过抗美援朝吧。”
小五大是得意:“切,连日本鬼子都打过!”
老刀郎笑眯眯地点头:“了不起,了不起!”
聊了一会儿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老刀郎把自己那套磨刀的家什扛上,跟小五去员工餐厅,但不打饭,就拿个破破烂烂的白搪瓷缸子接缸热水,自己从包里掏个馒头啃啃。小五看不过去,想给老刀郎打份肉菜老刀郎死活不干,正僵持着,许哥也到了,一伸手拿过老刀郎的白搪瓷缸子看看,上边的掉了老大一块瓷,旁边是三个红字“爱的人”,许哥就笑:“爱的人,爱的人,老爷子您可够浪漫的啊!”
老刀郎随口应到:“嗯,浪漫浪漫。”突然醒过闷儿来,“啊,你个小兔崽子拿爷爷开心,还我!”
小五在一旁却暗暗心惊,这样的白搪瓷缸子小五家有一对儿,上边写着谁是最可爱的人!是小五的老爸老妈抗美援朝时得来的,这老刀郎还是个志愿军哪!
仿佛是看出了小五的心思,老刀郎朝小五挤挤眼儿摆摆手儿,意思是你给我保密,小五就没再说什么。只觉得老人家跟自己老爸差不多,可这把年纪了还磨刀为生真是不容易,从此和他说话又多了两分亲近。老刀郎也待小五好,入了秋给小五一个大大的旧手巾,四个角对角儿系着,打开一看,新鲜的大枣儿,咬一口那叫个甜。老刀郎就在那儿等着小五吃完,再把手巾要回去,说是个念物儿可舍不得给人。
等到了年底,小五准备了一张贺年卡给老刀郎,里边偷偷夹了一百块钱。老刀郎高高兴兴地把信封揣怀里,一个劲儿的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可走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气冲冲地把钱扔回桌上说:“你干嘛?当我是叫花子啊?我告诉你我有退休金也够花,就是不爱成天在家呆着闲得抓墙挠地的,我参军前就是磨刀的,现在还磨刀,不是营生儿,是乐儿!你不把钱收回去,咱们爷俩儿算完了!”
小五一听,臊末搭眼地把钱收回去了。从此从此和老刀郎说话又多了两分尊重。
小五离开饭店已经好久了,就再也没见到过老刀郎,每每挂念起他来,总想象着他还是健健康康地,扛着他的旧条凳,走在北京残存的胡同中,噌噌地打上几声惊闺,然后长长地吆喝:“磨剪子来~~~~~戗~~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