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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与我(七)

(2010-02-21 12:57:15) 下一个

玛丽与我

桦树

玛丽在那里吃吃地笑,几次欲言又止,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脸,但猜得出是烧红的。我耐心地等,忍不住也跟着笑。

“哎呀,是山姆呀,你知道的 …… ”她羞羞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尽管下意识里我等着她说出这个名字,但还是禁不住一凛,心便沉了。

屋子静下来。

“你觉得他好吗?”她声音热切。

“当然好,好极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他知道吗?”

“不。”玛丽长舒了口气,甜甜的。

我心里暗想,如果玛丽不是盲人,这俩儿人在个头上智慧上脾性上还真般配。

“山姆是澳洲人,读完书要回国的。”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说。

“我愿意跟他去。”玛丽立刻不加思索地答。

“嗯,”我停顿了一下儿,又小心翼翼地:“ 你知道他是个胖子吗?大肚子,大双下巴 …… ”,话一出口,我顿时觉得自己讨厌。

“哈哈哈 …… ”,玛丽笑得前仰后合,可我却笑不出。

玛丽认真地说:“我喜欢啊!”

是啊,人生还有什么比喜欢更重要的呢?

……

爱情就是雨露阳光,那天晚上以后,玛丽越发娇艳。她快乐,出门进门动静变得很大,说什么不好笑的话题都笑个没完,无穷的精力,表情像个稚气少女,一天睡梦中突然哼起了歌儿,吓我一跳。

原本有点儿遢拉的玛丽现在变得很在意穿着,早起也不锻炼了,花很长时间挑选要穿的衣服。一天早晨,我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穿着睡衣饶有兴致地看着玛丽,她摸摸簌簌地这件衣服脱下那件又穿上。

我问:“你觉得红颜色是什么?”

“很热。”

“粉色呢?”

“软的。”

“你喜欢什么颜色?”

“蓝。”

“为什么?”

“深深的。”

“也有明艳的蓝,比如天蓝。”我掀开毯子跳到地上,去淋浴。

我迅速清理完毕,回来看见玛丽还在梳头,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卷卷的刘海一会儿梳上去,一会儿又扑落下来,旁边看着,好笑又有点儿心疼。嗨,人如果能够永远沉浸在爱中该有多好,一切苦难都将不成其为苦难。

凡 陷入爱的人,多少都显得有点儿缺心眼儿,满心思里装满了爱人,不仅对别人视而不见,常常连自己都忘了。玛丽是丝毫不掩饰的,每当我们同学在一起时,只要山姆在,玛丽就亢奋,打断别人说话,还夸张地站起来,手舞足蹈争抢着大声讲,使人想起在阿凯迪亚孔雀园里看到的雄性孔雀,着急地把自己美丽的屏翅打开。我抬起眼皮偷看别人,偶尔会遇到冷冷的目光,于是血就涌上来,恨不得上去按住玛丽的肩膀,让她安静坐下。

无论如何,那些天是生命中愉快的日子,愉快里有一丝不安。

山姆像一株扬脸看着太阳笑的大向日葵,只有快乐,没有忧伤,他每天热心助人,为自己的快乐不断地增添着能量。然而这一天,山姆居然变沉默了,热闹处少了他的身影,好似躲避着什么,偶尔在楼道里碰到,他原本坦然的眼神突然显得慌乱无辜,清淡地打个招呼,就急急走过,头也不回。玛丽每次吃晚饭时都故意磨磨蹭蹭,从头吃到尾,我知道她在等待山姆的出现。

那一年的情人节,我晚饭前回到宿舍,玛丽正在给修女打电话,看我回来,就挂断了。然后,她一会儿站起一会坐下,焦躁不安。

突然她对我说:“桦树,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

她有点儿腼腆,踌躇了片刻:“你到山姆的门上看看,有几朵花?”

我下楼走到山姆房间的门口,看见贴着五六朵红色的大康乃馨,还有卡片。我突然心里有点难受,走到前台,看见管事的凯瑟琳正在一根一根地修理着鲜花,就问多少钱一支?答 5 美元。我当年实在很穷,没什么钱,我又指着剪下来的那些碎碎小朵的花,问可不可以 5 元多给我几支?凯瑟琳说你都拿走吧。我仔细地把花一朵朵缕好,绑成一把,让凯瑟琳放在玛丽的信箱中,她问我要卡片吗?我迟疑了一下,说不要。

晚上躺下后,玛丽高兴地说:“有人送我一把花,不知是谁,你说是不是他?”

......

然而没多久,玛丽就感觉到了山姆的冷落。她是那么的敏感,脆弱,无助,深深地陷入了痛苦中。她每天给修女打电话,祈求上帝的帮助,一打就是好几个小时,我做功课时她就到门外过道里打。后来她早上不起床,不吃饭,也不上课,脸都变成了灰色。我每天看着她很难受,但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天在餐厅吃晚饭,同学问我玛丽怎么没来,我抬起头,刚要回答,看见斜对面隔着几个人坐着山姆,我们四目相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淡蓝色的眼睛变成了深褐色,我喉头一下子卡住,再也吃不下去,站起身离开了餐桌。

我带了点儿食物给玛丽,下决心跟她谈谈。开门进屋,看见玛丽已经起来,蓬头乱发地坐在床边发呆。我把盛食物的托盘放在桌上,拉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

我想来想去,好像说什么都是废话,于是说:“玛丽,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可能不是真的,你想听吗?”

她不答,也没有表示反对。

我就开始讲:“在欧洲的某个地方,有个修道院,里面住着个年轻修女,与外界的一个少年相爱,最后两人决定午夜时辰,从教堂外的小河边私奔。少年届时驾着小船在河上等,迟迟不见女孩的踪影,直到黎明。少年于是鼓起勇气,去敲教堂的大门。一个老嬷嬷出来开门,交给他一个小盒子,说是女孩托付的,让他以后不要再来。 少年黯然离开,回到小河边,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对眼睛。”

我当时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讲了一个这么不搭嘎又忌讳的故事,潜意识里,我要让她排山倒海地发泄。

玛丽脸色煞白,痴在那里,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人其实很多时候最想要的,只是握着一只有体温的手。

突然我看见,大颗大颗的泪从她干瘪的眼皮里流了出来,让我觉得很震撼,有点儿害怕,喘不过气来。

她说:“很痛,我受不了了。”

。。。。。。

“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 耳边响起了罗大佑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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