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姐妹兄弟—回忆大学游泳队
桦树
今晚去山后LA Fitness的泳池游泳,运气不好,四条泳道都有人。最里面一条有几个儿童在戏水,大的两个男童在连续翻跟斗,水花四溅,小的女孩套着游泳圈,一惊一乍,吱哇乱叫;第二条泳道里有个老先生在教一个老太太学游泳,那认真耐心的微笑就像是一对黄昏恋人,看在眼里满是温馨;第三条泳道里独自躺着一个中年亚裔妇女,手脚极为缓慢地拨弄着水,每游5米左右就站起来四周看一看。我觉得她头上戴着的泳帽怎么那么特别,再皱眉一看,原来是洗澡用的粉红花塑料浴帽;最外道是个矫健的男人,鲨鱼一般游得飞快,变换着4种标准游式,没有间断休息,一看就是个专业的游泳运动员在自我训练。我站在岸上思索了一下,只能选择跳进第三道了。
粉红花妇女也看见了我,不在乎地从躺着滚了半圈变成了趴着,她游的速度比乌龟还慢,不仔细看,就像是水面上漂着的一具浮尸。游得快慢其实不是问题,问题是她永远在泳道的中间趴着,我无法超越或是迎面穿过,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或背后站起,妇女竟然面无表情视而不见。于是我无奈又懊恼,只好站在这头等,等到妇女还差3米游到那头时,我才出发,尽量争取和她一同游到对岸,然后马上调头再游回来。剩下的时间里,我就靠岸边站着欣赏隔壁男人优美的泳姿,尤其是他蝶泳柔软弹性的腰肢和肌肉结实的双臂,还有转身翻滚动作的干净和利落。
突然男人游到我旁边,哗地从水里站起,身躯极为高大,他摘掉水镜,甩了一把脸上的水,冲着我咧开嘴笑了,居然是个帅极了的十八九岁的大男孩。
“I've done,you can come to this lane.” 男孩对我说。
“Thanks,” 我很高兴,”You are such a good swimmer.” 我诚心地赞美他。
男孩居然又说:" You too, you are a good swimmer too, I just saw."
哇……,我这惊讶的,这不好意思的,这心里美的,这不知所措的,只好咕嘟地一下把头缩进了水里,he made my day! 呵呵。
我的确从小就很喜欢游泳,四五岁就跟着哥哥姐姐和大朋友们游,尽管他们很烦我这个小跟屁虫,但是一入水又怕我淹死,所以总是有人会保护着我。当年我们院挖了一个训练军舰模型用的巨大水池,椭圆形,水很深,四周是水泥石头垒成的坡形,后来这个训练池改成了一个十分别致的游泳池,因为太大,为了安全,池子中心用二三十个大铁桶和圆木头绑在一起搭了一个大浮筒,可供中途休息。当第一次我在重重的保护下挣扎地从浅水区游到浮筒时,我就觉得我正式学会游泳了。当然,后来我就越游越好,还参加过少体校的游泳训练,尽管时间不长,但还是挺管用的。
上上个星期我的大学同学顾晓阳回美国来休假,他问我最近还写东西吗?我说没时间写,偶尔在网上随便凑个热闹。他说,写篇咱们游泳队吧,这可是人大30年来唯一没有间断了聚会的社团。我一想可不是吗,我在人大参加过若干社团,但连同学们的名字都记不起了,只有游泳队的队友们,到今天依然亲如姐妹兄弟。要说我们人大游泳队游得不怎么样,可却出了不少当今的社会名流,什么顾小阳啊,许小年啊,刘小平啊,蔡小鹏啊......反正名字中间有个小字的,都沾了邓小平的光,有出息,早知道就要求我爹也给咱取名为桦小树了。
当年我们大学选拔游泳队员的方法很简单,夏天每个系的学生都上游泳课,体育老师拿个秒表掐时间,谁百米游得最快,谁就可以进游泳队,无后门可走。要说也许别的社团彼此要好的同学们还会呼朋引伴地加入,游泳队则不需要这种热闹,因为花费较大,所以名额有限。大多数的男女队员们孤单单来自各个不同的科系,互不相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热爱游泳。
我不知道别人为什么喜欢游泳,对我来讲,游泳绝对不仅仅是一项单纯的体育活动,它对我的吸引力很大。就像是......,怎么形容呢?你知道乌龟吧,当乌龟想要逃避或自怨自艾时,就会把头缩进肚子里;我也一样,在与各型各色的人群相互滋润哺养时间过长之后,就十分需要躲进一个自我搭建的情态自由小屋,在那里没有拥挤烦厌沮丧和忐忑,只有简单的安静。每次去游泳,当我把头一没入水中,就感受到这种情态的自由立刻从意念控制的虚拟精神空间变成了具体的真实。水这种物质和空气的最大的差别就是触觉上的阻力,这透明的流动能把所有的盘枝纠结通通隔开,只剩下池底一条明确的黑色直线和满眼的碧蓝。在这清澈里你可以无边际地冥想,也可以空茫一片,纷繁的思绪慢慢像尘埃一样坠落,意识随着每一下的蹬腿划手呼吸而变得单纯笃定,如同那乡野老人笃定又遥远的眼神。
除了精神上的愉悦,当然游泳还好处多多,比如,这是一项挺酷的运动,要比我傻乎乎地在学校操场上跑来跑去可像个淑女多了,更何况我们绝大部分的训练都是在校外的室内游泳馆里进行,没有学生老师们在一旁观看和七嘴八舌地评论谁谁谁腰长腿短。当年北京的室内游泳池很少,教练几乎带着我们都轮番去过,除了海军大院池水的温度极高,跳进去满头大汗,像泡澡不像训练以外,其它的都大同小异。我们最常训练的地方是工体馆和平安里的总参游泳池。
游泳训练一般都安排在晚上,吃完饭后,同学们都去图书馆晚自习了,我们就背着书包上了学校准备好的班车。上车后教练先发给每人一块红金花花纸包着的维夫巧克力,嘱咐说训练结束后才能吃,可是我每次都忍不住三口两口就先吃了。顾晓阳说还发几毛钱呢,不过那我就记不得了。还有就是训练结束后可以洗热水澡,这在当时可是再享受不过的事情了。 热天里我们偶尔也会下午在附近的露天游泳池训练,结束后我头发湿漉漉地就去图书资料室翻看旧时的报纸,还记得我对《新民丛报》梁任公的文章最为痴迷,那笔端的魔力,那耸动视听的热情,那喷薄难抑的的博大气象,读着读着就让我血脉贲发,浑身似乎都在冒白气,把头发都蒸干了,难怪他被旧文人痛斥为文妖和野狐,呵呵,那些下午可真好。
我们游泳队的教练是个女的,名叫胡维真,她是从国家体委游泳队招来的,曾经得过全国游泳冠军。胡老师瘦瘦的,常年被漂白水侵蚀的短发柔软又小黄毛卷卷,可是我们男生女生都特喜欢她,因为她实在是很漂亮。
我07年底回北京,游泳队的队友来电话,让我到朝阳公园里面的巴西烤肉餐馆和大家见面,好像是宋义召集的。那天我迟到了,推门进去只见包间里同学们已坐得满满。我刚脱掉大衣,就有人伸手接了过去,转头一看,是个高大硕壮的男生,他同时还递给我一枝玫瑰,大家哄堂大笑,这不是78级新闻系的张伟光吗?自从毕业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张伟光还是很神乎的样子,他眉毛一扬一扬地笑着说,“咱英国呆久了,现在很绅士的。” 我问你去英国了?还有别人吗?他回答说有,还有胡老师。
提起胡老师,我真是很想念她,她不仅是我的教练,还是我的朋友。胡老师来人大的时候也就二十六七岁,弄不懂中国的运动员培养半天却那么早就退役了,美国的游泳队员48岁还在奥运会上获女子自由泳银牌呢。
刚开始的时候,胡老师从不下水,我们对她的泳技只是耳闻,却没有见过。训练时她在岸上走来走去,给我们下达具体的指令。一般来说,程序是这样的:换好泳衣后我们排队在岸上做一些下水前的热身活动,然后男女分水道鱼贯从跳台上跳入泳池,每个人都靠水道的右边游,转身后还是靠右边,就这样循环,彼此不会相互碰撞。准备活动是不停歇地游500公尺,然后才开始正式的训练。训练的种类很多,每次都不尽相同,比如说25公尺速游,腿部臂部分开速游,蛙泳腿,自由泳腿,仰泳腿,蝶泳腿,出发跳水,转身翻滚,各式手臂训练,五花八门,等等等等,接着还有个别指导。原来我是主游蛙泳,觉得那是我的强项,我嫂子曾经是浙江队的混合泳冠军,可她的蛙泳都未必游得过我。可是有一天,胡老师突然对我说,你应该改游爬泳,就是自由泳,说因为我的腿不错。于是她就开始纠正我的基本动作,告诉我打水时是大腿发力,带动腿部像鞭子一样自然摆动,形成浆一样的效果;她还说最好的身形应该是像一片细的叶子,阻力最小。不过我的臂力还是很弱,她就要求我每天早晨把很长很紧的橡皮筋绕在大树上,然后低着头用双臂向后拉,一拉就是一小时,胳膊酸得上课拿着笔都不会写字。在她的指导下,我自由泳的百米速度突飞猛进,我再也不喜欢游蛙泳了,觉得太慢。
一天晚上,胡老师心血来潮也跳到水里,随便游了几下,就把我们全体都看得目瞪口呆。她自由泳打水不像我们一样拼命打,只那么轻轻地交错两下,身子就像小帆船似地嗖地冲了出去。看来这专业的和业余的差别太大了,大家一来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都变成了泄气的皮球。
那时候我和胡老师关系已经很好了,她觉得我身体太弱就带我到紫竹院去找气功大师,大师让我每天早晨去跟着练功,可我只去了一次就坚持不了了。有天胡老师给我张戏票,我乘公共汽车到达剧院时,戏还没有开演,只见胡老师已经坐在那里了。她看到我马上站起身来,指着旁边一个女子介绍说是她姐姐。我吃了一惊,她姐姐比她还要漂亮很多。胡老师说她姐姐也是个游泳运动员,曾和她一起在北京队,另外她们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妹妹在青艺,是个话剧演员,今晚就是来看她演出。胡老师还告诉我她父母当年在英国留学,她出生后一年随父母回国,父亲现在外贸学院教书。
没过多久,有传说胡老师谈恋爱了,队员们立刻议论纷纷,很想知道这个幸运的男朋友是谁。我的田径小教练偷偷告诉我,就是他的同事好朋友小李老师,我问是英俊得像电影明星的那个吗?他说对。这下我们游泳队可炸了锅了,主要意见分成两派,男生大多数都觉得不好,肯定是因为嫉妒;女生觉得很好,因为李老师长得太帅了!
一天我有事找胡老师,朋友小刚陪我同去。上了红三楼找到房间后敲门,开门的竟是胡老师的男朋友。李老师一见小刚,两人立刻惊喜地叫了起来,没想到他们竟认识,曾在同一个足球队踢球,我反而被晾到一边了。出来后小刚说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吗?我说我怎么知道?他就笑笑没再吭声。吃完晚饭后小刚回球队,临走我突然想起来这个茬儿,问李老师父亲是谁啊?小刚说你不踢足球说了你也不知道,他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北脚李凤楼,和南脚李惠堂齐名啊!
后来在胡老师的婚礼上,我居然见到了这位30年代的国脚李凤楼,无话可说,这位老人身板挺拔,温文儒雅,气质极为出众。婚礼是在我们人大灰楼二层的一个教室里举行,我们游泳队的队员大部分都去了,田径队的也去了。胡老师的家长没来,只有李老师的父亲代表所有人讲了一番话,内容记不清了。后来好像吃了吃喜糖什么的,反正特简单就没了。
经过一年的训练,我们都翘首以盼的北京市大学生游泳比赛终于到了,那一年比赛的时间正好和期末考试的星期重叠,不过考试在上午,比赛在下午。赛前教练不放心,说还是要最后看一看。那天早晨起来,漫天的阴霾,淅淅沥沥还下着细雨,我只觉得浑身不适,感冒了,嗓子疼,鼻涕也流个不停。人大的两个泳池当时正在修理,我们只好到一墙之隔的人大附中游泳池训练。我觉得很冷,水温只有15度,我披着大毛巾沿池边来回走着,十分犹豫要不要下水。突然,刘渝跑过来推了我一把,扑通一声我就掉入水中,水转迅淹没了头顶,天啊,冰水刺骨,扎得浑身都是辣痛辣痛的。我赶紧蹬了几下冒出水面,不小心又呛着了。不顾三七二十一,我慌乱地爬上岸,上下牙象筛糠一样地打颤。这下可好了,晚上我就开始发起了高烧。第二天早晨考外语,我昏昏沉沉从头到尾就在教室里止不住地咳嗽,没把全班同学都烦死。辅导员把我带到校卫生所,一量体温近40度,医生马上写了个假条,让我不要考试了,暑假回来再补考吧。可是我还是惦记着游泳比赛,胡老师说别参加了,我说那我至少要去看看。
游泳比赛是在北京医学院举行,那天已经放晴,太阳下我裹着个大厚毛衣,和胡老师一起坐在看台上。我还记得当时游泳池的水放得很满,都漫出了池边。轮到女子100公尺自由泳比赛了,也就是我报名参加的项目。运动员一个个走出来, 8条线道只有7个人(空着的那条胡老师说就是我的),居然4个人都是金发碧眼的,代表北大参加的都是外国女学生,简直就是留学生游泳赛嘛。她们身材高大,足足比旁边的中国女孩高出一个头还多,凭这一点,就占了好大的便宜。哨声一响,全都跳了进去,我一看,这些外国女孩个个都像是专业的,游得太好了。我和胡老师互看一眼,说幸亏生病了。
过完暑假, 79级的新生就入学了,我们学校和北大一样,招了一些体育方面的特殊人才,为学校争光,其中包括专业的游泳运动员。比如说,我们系就录取了一个内蒙古的女子蝶泳冠军,名字叫尹蓓。尹蓓不到18岁,胖乎乎的,面色健康红润,身材敦厚结实,像极了巍巍散文里形容的,似一棵红扑扑的高粱穗子。她的宿舍房间正好和我的对面,所以经常到我们屋坐坐。她不善言语,质朴木讷,总是安静地听别人辩论争吵,小姑娘十分可爱。这批运动员一来,就把我们老队员全都比下去了,他们对训练认真到了极点,从不缺席,从不觉得累,跳进水池到训练完毕的两三个小时里根本不休息,像尹蓓连来月经都从不请假,照游。胡老师对我说,你不必跟他们一样,就跟着玩儿吧。所以,大学四年里,我唯一没有退出的就只有游泳队了。
毕业以后工作繁忙,不过再忙我也还是坚持游泳。半年后的一天,我和游泳队队友刘渝相约到工体游泳,人挺多,我们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看来看去只有中间水道一个男子自由泳游得很好,等他休息时一摘下水镜,那不是我们游泳队78级中文系的顾晓阳吗,我们一下子高兴了起来。78级当时刚毕业分配完毕,我问晓阳分到了哪里,他答分到文联耍盘子的杂技协会,我们都乐了。几星期后我们台成立电视剧制作中心,我的副主任调去当头儿,他们需要编剧,我就打电话问顾晓阳是否有兴趣,他说愿意。几年后吴天明告诉我,晓阳现在可是大碗儿,难请着呢,我们就又都笑了。
85年回国探亲,见到同学们,得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小尹蓓得子宫癌去世了,去世时还没有大学毕业。
前天元旦收到顾晓阳的邮件,拷贝于此:“新年快乐!啥时回来的话,和同学聚聚啦!”。我也在此祝人大游泳队的朋友们2009年万事顺利,心想事成。如果有人见到胡老师,请代我问候。
1/4/2009 LA
我的天啊,您怎么知道我哥哥打篮球的?
您说的是黄春生???您又是谁?
请告诉你哥哥,春生的哥哥滨生和我也在杭州。他能和我联系吗?
1630571tan@163.com
受你的启发,我也在用博客回忆,和当年的伙伴们聊天。有空来看看,可能帮你再找点童年的印象。
http://blog.sina.com.cn/xishandayuan
发到您的邮箱里面了。请查看。
我的电邮地址是ma.beiming@gmail.com
是否能与顾晓阳联系上?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