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家里接待一位我的特殊的女性友人,忙得我有点四脚朝天。都是因为她带着一个三个月大吃奶的娃娃,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婴儿。女友24小时看护小娃娃,不是抱着,就是喂着,要不就是逗着。我看着,真是心惊肉跳:养孩子是这样的啊!!居然在孩子一岁之前每三个小时就要喂奶一次,睡不了一个整觉。难怪我多年以来对造人工程都敬而远之,因为我从来打心底里就不情愿这种付出。再看这这娃娃,除了偶尔露出一点模糊的微笑之外,更多的,是不满意:哼哼唧唧吱吱哇哇,或是干脆就哭天抢地。不是饿了,也不是冷了,就是他妈的躺烦了。要不说是小祖宗呢。我真是服了,也不由得对我老妈敬意陡升。我是这样一个小祖宗的时候,我妈是怎么熬过来的呀!这情景让我对“养育之恩”立马有了真正的认识。人说三岁以前无记忆,我是根本什么也不记得,想必我也曾毫不留情地把老妈老爸的脑袋炸的轰鸣。
看女友却真的好像没有一点厌烦之意,不停地鼓捣这这个小东西,黄唧唧的屎尿片换下来时还特意放在鼻子下闻一闻。女友以前是个很爱美有趣的女孩,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大多是购物美容—内容虽然肤浅但其乐融融。可眼前,我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连和我说句话时,眼睛都游离到娃娃身上的人。她来时提到要我找一天带她到家居店,好给我们的新家买个礼物,我婉拒了之后她也就再没提起。早中晚餐,我要都一个人准备好,为她码放齐整,这时她才放下娃娃过来吃一下,吃的也是囫囵吞枣不知其味,因为筷子一放下,她又飞奔而去,把那位娃娃捧进怀中。留下还没吃完的我,和一桌狼藉。
这样的日子,三天,我就真的感到很悲哀了。我先遵循主席的教导,批评与自我批评了一下:一,我这人没有母性,对下一代不能甘心奉献;二,我这人对朋友义气不够,能同甘却不能共苦。所以现在这个状况,我就一百个不乐意了。在这个自我检讨的精神支撑下,我强颜欢笑热情周到地服务了第四天。
第五天,我一睁开眼,就不想起床了。知道她在等早餐,但我就是满脑子罢工的念头。朋友也在接近中午时分察觉了我这边造反的企图,下楼讪讪地说,有点饿了,我先弄点牛奶麦片啊。好—我有气无力的应着。朋友叮当几下吃了麦片就又回到楼上。我明白,我不高兴,人家还不高兴了呢,你说我这是何苦呀。力气白费,朋友也得罪了。不过转念一想,我虽不够贤惠,你也有点过分啊,真觉得是应该的似的,把我当成什么啦?…somehow she is taking it for granted!! 着实的气人。
说起这位朋友的特殊性质,还有一件很要命的事没提及。认识她在三年前,本是个风流爱玩的女子,善交际,男女朋友一大把,一年前找到一位美国军人而收心嫁人,迁到了S市。我和她曾经经常一起吃吃喝喝蹦蹦迪迪什么的。恰巧我也在她嫁人之后不久和我的男友终成眷属。而就在半年前,当她准备做妈妈之际,通过电话,她给我扔过来一个重磅炸弹:因为谈到胎儿的健康问题,她突然蹦出一句:宝贝,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啊。我早在几年前就查出了HIV阳性!但医生说只有很小的概率会传给胎儿。啊?我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就是说,那个艾滋吗???
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十恶不赦的艾滋病并不是那么遥远—阶级敌人就在你身边!从前我都觉得这三个字只是书面上的,不是现实中的。
她说,这个像死刑书一样的病毒是她几年前离了婚的前老公---一个不务正业的美国人传给她的,和绿卡一起,买一送一。而她现在的军人老公在婚前知道这个情况,不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提前和她结了婚。我惊呼这才是真正的伟大的爱情—命都给了她的爱情。
除了同情,我还能说什么呢。是她遇人不淑还是没有分辨人鬼的能力—这个讨论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现在关键是病毒在体内,身体还健康就好。而且,她医生告诉她,可以和生孩子。美国真好。
放下电话,我茫然地想象着她的过去和未来。想起来我认识她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染上了,但好像从来没有受影响,快乐谈恋爱,换男友,真不知道那些男人是不是有足够的自我保护的意识啊?但愿她没有害人。突然,我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和她那么近距离的接触,从无防范,有一次在她家显示厨艺,还把手划了小口,要她帮忙贴创口贴咧!我手忙脚乱地赶紧上网查HIV的传染途径---最后还是没能松这一口气。因为虽然说只有艾滋病人的血液进入你的血液才可能被传染,但这病毒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谁知道手上多小的一个创口就可以让它钻进来啊?于是就又觉的她很可恨,要是早告诉我,我就可以当心点啊。不过我又觉得这个要求似乎有点高了,她对自己都不是很负责,能对别人更负责吗。忙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这些两年已经验过两次血,一切都正常。
因为我们已经不住在同一个城市,所以往来只局限在电话线上,满心希望她快乐,希望她永远像没事人一样,不为体内的病毒所累。她的生活也的确没有被改变,照样很欢快,乐于交友,阳光明媚的,除了偶尔抱怨一下的现任老公的寡言和寡金之外,也的确没什么大的波澜。这不,转眼,还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娃娃。只是小娃娃是否感染HIV与否还有待进一步鉴定—她说因为一直在服药,孩子90%应该是没事的。
所以这次当她提出要抱着小娃娃来探访我一个星期时,我就有些支吾,怕再有类似划破手指的事情发生。但终究还是自我鄙视了一下:把一个不幸的朋友拒之千里不是很地道,再者,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吧。结果,高估了自己,“乐”大发了。如今第五天的晌午,我还躺在床上,头脑里翻江倒海,就是不肯起来再套上那个“月子保姆”和“HIV感染威胁中”的双面枷。是的,我是自私的,我对朋友的爱是有限的,我对单方面的奉献行为实在提不起兴致;更深一层的烦恼是,我对她完全忽略自己有可能对别人的生命造成威胁的豪爽心态感到不安。
后来我邀请她到外面吃午餐,我是宁愿请她吃而不愿意再劳动了。她也似乎觉察出来我的不良心态,也知趣地配合。最后一天的午餐她还坚持要买单。
当友人的军人老公来接她回家时,我心里真的是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重见光明。我们礼貌地拥抱话别,我都被自己的娇柔做作吓了一跳。坏人这次是做了一回。人生是一个选择的过程,最多的时候,我们选择自我,尽管,感情或是道义上矛盾重重。失去了些东西,明白了一些东西,其中之一是:我不是天使,从来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