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蜡 (小说)
鸟歌
第八章 章站长那个男人
五月的天气真好。一大清早,林大脚就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小水的院子里,扯着嗓子喊小水,说是要带小水上山上去。
在院子里,看见小水晾在杖子上的粉红色的三角裤叉, 就一把抓了过来,用手扯着裤裆拽了拽,冲着走出来的小水嚷着,“小水啊,你尽穿这些怪玩意儿,我问你,这么紧的裤裆,你穿在身上勒不勒你的腚沟子。”
小水一把夺过裤衩子,红着脸也不示弱地笑着说,“我不知道,你穿一穿不就知道了。”
“哎呀, 你可别提这‘穿’的茬子口啦,”
林大脚把手里的土篮子往地上一扔,说“你送俺的那个奶罩子,那天俺是说什么也解不开扣了,黑灯瞎火的没办法,俺们家那口子到猪圈里拔了一根猪尾巴毛,塞到俺的鼻子里一胳喽, 俺一个喷嚏把后面的带子打断了,这才把那个奶罩子解开了。”
没等林大脚讲完, 小水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林大脚接着没完没了地讲,“俺跟俺家的那口子讲,往后俺再也不带奶罩子了,省得你晚上下手不方便。”
小水红着脸,笑着问林大脚,“那你男人是咋说的?”
“咋说的?俺家男人说,带着那玩意儿,瞅着你紧衬,省得你走起路来,两个奶子甩来甩去没着没捞的乱丢荡, 像两个葫芦瓢似的。”
林大脚拉着小水一边往院外走一边说,“你说说,那个王八羔子说的都是些啥不着调得话。”
听了林大脚的话,小水咯咯地笑个不停。两个女人的嬉笑声洒满了弯弯的山路。不一会儿的功夫, 她们便来到了山上。
小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上山。
站在山上,小水感觉世界真大, 天地真广阔。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山。山背着山, 山抱着山,重重叠叠, 没有尽头。
山上的草丛里,小路边上,到处都开满了那些叫不上来名字的各种颜色野花, 漫山遍野到处都飘荡着春天芬芳的香味。
山里五月的气候说热就热上不来气。在山上没转悠多大的工夫,小水和林大脚就觉着口渴得厉害, 浑身上下热的发粘。六爷子的窝棚就在不远处半山腰的松树林子里。没法子,小水和林大脚寻思着到六爷子的窝棚里掏弄两口水喝。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便来到了刘爷子窝棚前。敲了两下门,屋里没人应声,林大脚索性一把推开了门。 打眼往屋里一瞅,小水和林大脚都傻眼了。只见六爷光着个膀子, 正在聚精会神地画画。
画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上衣没有扣严实,两个奶子半露着,依着窗户框子,心事重重地儿看着远处。
林大脚觉着六爷子画的女人好眼熟, 下意识地瞅了小水一眼。小水看见林大脚在瞅着她, 她下意识地把衣领子理了理, 红着脸低下了头。
六爷子正画在兴头上, 突然看见窝棚里闯进来两个女人,心里很是不高兴,正要发作,定眼一看门边上站着山下老栾的女人小水,刚要说出去的不中听的话,便象吃了一个窝窝头一样又咽了回去。
还是林大脚嘴快,看见六爷子一脸不高兴,马上知趣地说,“六爷子,天热,俺们俩想来讨口水喝。”
“自己舀,瓢在缸盖上。”六爷子站起身来,用一块白布把他的画盖了起来。
小水和林大脚,一口气每人喝了一大瓢凉水。缸里的水凉,拔的她们俩脑袋瓜门子直发麻。
小水看见六爷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便说,“没事儿了,那俺们回了。”
六爷子瞅了小水一眼, 说,“等一下, 这里有你的一封信。” 六爷子说罢,便递给小水一个牛皮纸的信封。
小水接过来一看,是文化站长站长的笔迹。信封上写着 “转小水收。内详。”拿着信封,小水的心理怦怦的直跳。 心理纳闷儿,章站长给俺写得信咋跑到了六爷子的手里去了。
下山的路上,小水的话少了许多。望着蜿蜒不尽的灰蒙蒙的山脉,再看看手里信封上章站长熟悉的笔迹,小水的心思回又到了以前。
上中学时,在小水的语文课本里有一篇短篇小说叫《水桶的故事》。语文老师说, 这篇小说的作者,就是县文化站的章站长。老师又说,这篇小说登在有名的《人民文学》上,翻译成了十几国的文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还录制了广播小说。老师还说,过几天要请章站长到学校来,给大家讲讲他是怎么创作这篇小说的。
听了老师的介绍,小水在想章站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咋会写出来这么好的小说。
那天,章站长真的来到学校。章站长是一个细高挑的个子,有着一张白白净净脸的男人。 每讲一句话,总是忘不了那个憨厚微笑。每当他微笑时, 他的左嘴角有一点点往上歪, 他的这一动作,看上去十分迷人。
那天章站长都讲了些什么, 小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一直在想,章站长结婚了没有。要是结婚了,他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有一天早上,语文老师找到了小水, “你写的长诗《祖国的明天》被章站长看中了,要登在文化站的《文艺汇编》上,章站长叫你下课后去他那里谈谈稿子。”
小水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那天在文化站的办公室里,章站长和小水谈了大半个下午。章站长讲得好些个东西,小水啥都没记住。 她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章站长一眼, 心里一直在突突地跳着。
后来,小水的《祖国的明天》又被市报的副刊转载了。省里的广播电台还搞了个配乐诗朗诵。小水一下子出名了, 成了县里有名的业余文艺创作骨干。
中学毕业后,小水回乡了,在家里给她娘当个下手。
小水她娘看见小水,成天没完没了地又是编又是写的,写好了后就把那些稿子寄出去。 没事儿时,还隔三差五地往县文化站那里跑, 就说,“一个女孩子家要学的是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你成天地又是写啊,又是编的,将来谁敢娶你呀。”
小水听了他娘的话, 只是笑,不说什么。她心里说,将来俺要嫁也要嫁个象章站长那样的读书人。
有一次,小水在章站长那里,看见了一幅水彩画 《生命》,画的是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女人,躺在一个草垛子边上,她的身边还躺了一条狗。背景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
看了这幅画,小水很震撼,觉得这幅画的意境太深刻了。章站长说,这幅画是一个住在山里叫“村人”的农名画家画的。但是由于画的主题不适合形势,加上表现手法上有些大胆,这幅画不能参加农民画展。
章站长觉得可惜,小水也觉得可惜。
为了这幅画,小水那天写了一首与画同名诗歌《生命》,她希望有一天能把这首诗,送给那个叫“村人”的画家。小水心里在想,要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见一见那个画家,让他给俺也画一幅画。
天放黑了,小水点上了蜡烛,一个人坐在炕桌子旁,拿着章站长的信在看。信里,章站长讲,小水的诗歌《山村的女人》要在下一期的《北方文艺》上登出来。
章站长还告诉小水,后山看山的六爷子就是那个叫“村人”的农名画家。小水心里说,今天在六爷子的窝棚里看见六爷子在画画,心里就画了个魂, 觉得六爷子就是那个叫“村人”的农名画家,看来还真是叫小水猜着了。小水觉得,六爷子是个很神秘的人。
看完信,小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信里,章站长一句也没有问小水婚后生活的事儿。小谁不知道是章站长故意不问,还是他忘记问了。
小水又把章站长的信又看了一遍,还是找不到小水要看的那句话。 小水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外边的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屋里炕桌上的红蜡烛在燃烧着,那一汪融化的亮晶晶的红蜡油,在无声无息地,一滴一滴地沿着蜡烛往下淌,淌得很慢,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