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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路天涯(1)

(2008-04-20 10:27:11) 下一个
(一)在天涯遇见你

穿过隧道,左转开上101公路,细细的雨幕里,金门大桥的鲜红色拉索一根根往后退去,前方便是海湾中那个叫莎索丽托的小岛。

每次来旧金山,我都会去莎索丽托,风雨无阻。

曼迪曾经在那里问我“你爱我吗”,我说“爱”;她又问“等船到了旧金山,你还会爱我吗”,我说“当然”。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在旧金山一所大学念计算机硕士,靠半额奖学金和为北滩区一家比萨饼店送外卖的工资付学费和房租。旧金山是一个很美丽也很昂贵的城市,我每月都要花相当可观的时间计算收支﹑搜集超市折扣券和修理我那辆德高望重的不知几手破车。

出国时,高科技行业如日中天,很多学哥学姐毕业后马上就在附近的硅谷找到了高薪工作,但世事难料,等到我毕业,经济严重下滑,到处是公司裁员的消息,招人的公司百般挑剔,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

老妈曾经请算命先生为我看过一卦,说我这个人年轻时事业上会经历很多坎坷,屡屡失意,但有惊无险,到三十二岁以后则顺风顺水,大展鸿图。二十四,三十二,整整八年;八年,抗战都胜利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呢?我这么安慰自己。

我叫许诺,许可的许,承诺的诺。起这个名字,因为我的父母是先上车后补票,也就是说,看着我的面子结婚的,在他们那个年代是了不得的伤风败俗,老爸冒着和家里断绝关系毅然娶了老妈;时光流逝,丑闻变佳话,老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用这个名字教育我“男人,就要一诺千金,一诺千金,明白吗?”,被老妈从老花镜后面瞪一眼“还不快去倒垃圾”。我看看老妈,难以想像她也差点成了“不爱江山爱美人” 的女主角,我想,这大约就是那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吧。

学校偏重理工科,中国同学男女严重失衡,每年新生入学,单身男生们争先恐后地去接女生,碰到漂亮女生还需要抽签决定,像我这样已经有女朋友的,便自然被彻底免除这项幸福的劳役,只轮到在刚下飞机的愣头青面前显摆牛气哄哄。我的女朋友叫康敏,念托福班的时候她坐在我旁边,我们在领到赴美留学签证那天正式开始谈恋爱;她在纽约读大众传媒。康敏成绩好,又很活跃,当年拿到几所大学的录取通知和奖学金,她最终选择了纽约那所大学,为了将来在新闻业能有所发展。

在校几年中,我只接过一个女生,那便是于曼迪。她在给学生会发的电子邮件里说是转学来的,并附上了一张光彩照人的半身相,让女生看了撅撅嘴“PS 过的吧”,让男生看了撇撇嘴“PS过的吧”心里却暗暗希望没有PS过。那回中奖的是我的室友,一个绰号“金花鼠” 的物理系男生,他临时得了重感冒,又不愿眼睁睁让其他单身汉钻了空子,好说歹说,让我放下看了一半的“花样年华”去飞机场。不过,说实话,我也有些好奇,那张照片到底有没有PS过。

结论是,于曼迪的照片没有PS过,我一眼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认出了她。她穿着件大大的宽松连帽外衣配同色系运动短裤,五彩横条花纹把娇小苗条的身材包裹成一条妖娆的热带鱼,这样热闹的衣服上,却是一张眉清目秀的瓜子脸,在我的凝视下毫不羞涩地鲜活起来,一双大眼睛笑得顾盼生辉。她朝我走过来,伸出左手,“你是来接我的吧?”她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戴着三个宽宽的镀银戒指,上面镶嵌着繁复的花纹。另一只手里抱着一大束红白相间的干花。

那一刻,我就有种感觉,这是个很特别的女孩。事实上,她的确很特别,不像任何我曾经遇见过的女孩,或许,也不会像任何我以后会遇见的女孩。

那种感觉让我有些口讷,我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手上一溜三个大戒指硬生生凉嗖嗖地顶着我的手心。愣了一会,我对她笑笑,“我们去领行李吧。” 一般新生都有大包小包的托运行李。

让我惊讶的是,她指指自己脚边的一个咖啡色中号行李箱,“这就是了。”

我把车开出旧金山机场,问她,“你从哪里来?”

“西雅图。”

“华盛顿大学?”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

“来这边学什么专业?”

她又笑了笑,打量我一下,“你…好像没有一米八二嘛。”

“一米八二?”

“你在电子邮件里说,身高一米八二,体重七十六公斤,腿长一米一,背部倒三角,标准的黄金分割体型,酷爱运动,大学时练过健美。”她微微扬起眉毛,似笑非笑地问。

“啊…”我这才想起金花鼠,不由笑了起来,“那是我的室友,他今天生病,临时不能来。” 我能想像得出这个家伙在邮件里如何扬长避短地吹牛,这个时候窝在被子里发汗,又是怎么地沮丧。

“你叫什么名字?”

“许诺。” 我说,“许可的许,承诺的诺。”

“有意思,”她笑着抿抿嘴,转头看看窗外,“这里的天气真好。”

“西雅图常常下雨吧?”我问。

她点点头,“烦人的地方。”然后就沉默了,低着头摆弄手上的戒指。

101公路微微转过一个弯,我对她说,“看前面。”

她抬起头,车子从一条高架桥下飞驰而过,在远处的天际线,变戏法一般,完完整整地浮出了旧金山的城市轮廓,高高低低的钢筋水泥错落有致地聚在一起,四面山上绵延开去的维多利亚式住宅为之点染上温柔的一笔,仿佛在说“我一直等着你呢”。

曼迪目不转睛地看着扑面而来的建筑群,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转过头来,“简直不像真的。”

【待续-- 日日更新】

中篇小说“过路天涯”连载于“女友”杂志国际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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