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加州从来不下雨(149)
私心里,我并不讨厌偶尔生个病。如果你在一个有四个孩子而你并不算强势的家庭里长大,就应该会理解我的心情:在闹气喧天的生态环境里,无论从哪个标准衡量,你都是食物链的最后一级。有人比你漂亮,有人比你聪明,有人比你出息,有人比你另类,无论拉风还是闯祸都轮不到你,而唯有生病的时候,骤然间所有的目光聚光灯一样集中在你身上,你说要吃桔子人家不敢给你剥香蕉,你说想喝粥人家绝对不会给你吃饭。吃饱喝足后,你躺在病床上被众人嘘寒问暖,多少有些飘飘然,以为自己真的是一块宝。
这一次急性肺炎算是不小的病,可惜并没有如往常那样给我带来很多关注,就在前一天晚上,我的二姐,高应天小姐,被呜哇乱叫的救护车很是威武地送进了同一家医院的高压氧气舱。我在屈臣氏无所事事拨打她家电话的时候,她已经模仿少年时代偶像翁美玲抄下陆游的“卜算子.咏梅”,穿上自己最靓的衣服,化好妆,打开煤气开关,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
时隔二十多年,科技昌明,二姐把她的遗书通过电子邮件顷刻间发给了家里的每一个人;而不同翁小姐的是,她死到一半,脑子里某根筋转回来,自己拨动了110的求救电话。二姐全身上下穿着她心爱的行头,绝对该是医院收治过的煤气中毒患者里最为时尚的一个。
老爸铁青着脸,站在二姐床边一言不发。二姐把被子抓到胸前,头转向窗外,窗框上站着一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鸟,唧唧喳喳一会,展翅朝远处的云层里钻去。她脖子上的爱马仕围巾衬着脏兮兮的白被子,有种别样的风致。
“‘碾作尘’,是‘碾作尘’,‘零落成泥碾作尘’,不是什么‘零落成泥变作尘’!”老爸没头没脑地开腔,脸色由青变黑,嘴唇轻轻哆嗦,脸上靠近眼睛边的纹路也在微微地动,根据经验,那是老爸最最生气时的样子。
“爸,算了。”大姐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背靠着墙,手抚着肚子,轻轻地说。
老爸却没有作罢的意思。“遗书里都还写别字,有什么脸寻死?!我说你倒是,你倒是碰到什么过不去的事,要这样,吭?你说呀,你不是很能说的吗?你怎么不说话了!”老爸缺乏逻辑地咆哮起来,如果不是手里提着我的点滴瓶,搞不好又会冲过去扬起来给二姐脸上一下子。
二姐咬了咬嘴唇,长长的睫毛闪动几下,依旧一言不发。
医生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示意老爸出去一会。大姐接过我的点滴瓶,叹了口气。二姐却转过头来,对我们微笑一下,“不怎么圆嘛。”我们一时没明白过来,她看着大姐的肚子,“不是说,生女孩,肚子很圆的吗?”
大姐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抬起头来,也笑了笑。
二姐指指门,“我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愿老爸能挺得住,”她微微扬起眉毛,“我--怀--孕--了。”她像吃完话梅吐核一样吐出这四个字,脸上有种莫名的得意神情,仿佛昨天求死的,是另外一个人。
仿佛半个世纪的二十分钟后,老爸开门进来,脸色仿佛苍老了整整十个月。他默默地在二姐身边坐下,伸手掖掖她脚边的被子。过了很久很久,轻轻地说,“医生说胎儿没什么事……你是轻度中毒,正常胎儿对缺氧都有一定能够代偿能力…不过明天我再去找小展问问,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希望不要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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