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然风景的博客

某天涯海角,某个街道,某年某月某日某一次拥抱,轻轻河畔草,静静等天荒地老。
正文

博雨轩

(2008-03-27 02:01:25) 下一个



纪雨轻轻地合上信封,吻了吻上面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文轩, 他是她的丈夫,8年的同进同出,8年的相近如宾,就在今天她要离开他,或许是永久的,一颗泪掉在文轩的名字旁,纪雨的心如同那张纸一样皱了起来。

信封里是纪雨的几个字和她的房门钥匙,字条很简单:“我走了,你的生活会继续,不用找我,该回来时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原谅我,带走了我们的积蓄,我需要。”字条很冷,纪雨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回忆他们共同的记忆,她不想在文轩看完字条后有抓狂的感觉,他会吗?


昨晚他们大吵了一架,这是纪雨设计好的,从文轩进门的那一刻,纪雨就用泪眼来折磨他,说他整日在外不顾家,不学习不上进,自己整日在家没有人可以交流,没有朋友。她看透了文轩,累了一整天,又无缘无故地被数落,厨房冷冷的,没有每天热腾腾的饭菜,他一定会不高兴,别看文轩的名字秀气,但骨子里也是一个“大男人”。眼下什么都是纪雨“做”出来的,唯有她的眼泪,噼里啪啦的落湿了衣服。

文轩一头躺在了床上,合着眼,听着纪雨的数落,却丝毫没有责怪自己,也没有阻止妻子的念头, 他太累了,说是一家小杂货店的老板,实际上里外就他一个人,除了每天纪雨中午给他送趟饭,替他盯上1个小时外,他的一天就全交代给了这栋大厦一间18平米的小屋子,唯一守着他的是一台小电视,每天电视剧里的生活就是他的喜怒哀乐。他的英语一直没有进步,每天来买东西的人都是些不计较价钱,又图省事的年轻人,他们几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拿东西交了钱就走,大不了为了应付他一声怯怯的“hi”而回他一句可有可无的“hi”。

这两周,纪雨说她不舒服,不想做饭,文轩照例一句“要不要去看看医生?”之后就全依妻子自己的意思去办。他从不计较纪雨,出了国,他们头一年东游西荡的“享受”,当生活开始向他们伸手要钱时,文轩分析了自己的实力,文科历史系的背景让他对高高的写字楼望而生畏,博体力,他是远远放不下他大学教授的架子的,于是他在翻了两天报纸后,决定“下海”顶下了这栋公寓楼的一个小杂货铺子,而他和纪雨的家就租在不远的一个小公寓里。纪雨没有出去做工,她总说没有做好出去的准备,但她是个好妻子,每天安排好家里的一切,就端着一杯茶看她的电视剧,每每她看得好的剧就让文轩带到店里打发时间。

他们的时间就在别人的生活里消磨了五年,纪雨昨晚用了激将法,终于挤兑着文轩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你要是觉得生活没意思,你就自己去找有意思的事去做,你也可以出去找人,找男人,我支持行了吧!”纪雨重重的把一只身边的枕头砸向文轩,她没想到文轩回手挡的时候,一个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她终于有了可以“出走”的理由,她也终于可以抱头痛哭了。她生怕文轩这时会怜惜的过来抚慰她,她一把把文轩推到床上,扭头出了门。

纪雨径直跑到了街对面银行边的公用电话,她事先就准备好一把的硬币,几乎没有听到振铃,电话那一端就响起了杨博的声音,“纪雨吗?一切都办好了?那我明天早上五点去接你,别忘了你的护照。 纪雨,你--真的决定了,不告诉他?”“是的,现在不告诉,也许当我------我会打电话给他的。”纪雨这一刻脖子僵硬,浑身发冷,她是在发烧,有好久了,她一直在低烧。

纪雨没有回家,她去了超市,挑了些日用品和速食面,到排队时她又全都退了回去,这些东西文轩都可以从店里拿的,没有必要再买,她又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看来没有什么值得留给文轩的,她两手空空地回了家。

文轩盖着被子已经睡了,桌上盘子里的油迹和满屋子的油烟,显然他是吃了煎鸡蛋,他也就会这个。纪雨收拾好碗筷,她怕误了杨博的车,也不愿吵醒文轩,她就象往常一样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在窗前。

杨博是她的朋友,比她大了四五岁,两年前他因为有了第三者而跟老婆离婚,独自一人来到这里。杨博是学畜牧业的,他选择读书来填补他的移民生活,毕竟国内的生意是带不到国外的,况且离婚时,他的公司几乎被前妻的娘家人瓜分没了。虽然畜牧业挺无聊,但他至少可以混个文凭,可以安稳的得到一份奖学金来度日。

杨博就住在文轩小店的那家大公寓楼,他很少见到纪雨,却对她有种独特的好感。纪雨不高,扎起来的头发总有几绺是随意垂下的,纪雨静的象雨,她在店里时,总是捧着一杯腾着热气的茶,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热气给她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好像一层泪,让人看了会怜惜。杨博同纪雨说了几次话,她都是很客气地回答,但是杨博从她不温不燥的语气中还是听到了她的寂寞,是那种与世无争而高贵的寂寞。


杨博开始喜欢在中午的时候来店里,他随手拿包烟,或是拎盒牛奶,他故意随口说声:“天气不错!”,他会看到纪雨微微上扬的嘴角,很快就淡了,化了,脸上依旧是若有所思的神态,而她的丈夫始终低头扒拉着饭盒里的饭,眼睛动都不动地盯着他的电视。几天后,他在街上遇到了纪雨,她低头快步避开地上的水洼,天下着雨而她没有撑伞。杨博看着她在雨中的一跳一跃,天真的像个孩子,她的嘴角是翘着的,很好看。她旁若无人,自由自在的样子跳入杨博的眼里,他一直看着纪雨跳回家,她跺跺鞋上的水刚要进门,杨博叫住了她。


纪雨的眼中,杨博是个粗旷的男人,他的脸上总有一种明朗的东西,不是轻佻男孩儿身上的纨绔,是一种老成和沉稳,虽然他也架着近视眼镜,但他和文轩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文轩更多的是书生的静,而杨博是智,是那种能穿透人心的感性和睿厉。此刻,杨博什么也没有说,但纪雨知道,他是可以说话的那一类人,不是闲聊, 是可以有共鸣的听者。

他们成了彼此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的唯一听众。



此刻黎明来了,窗前依旧一片漆黑,纪雨没有开灯,她打开两天前就收拾好的皮箱,拿出写给文轩的信放在桌上,她不忍去看文轩,怕这一眼会让她迈不开步。纪雨轻轻地掩上门,杨博的车子已经在楼口等着她,一明一暗的烟丝是这个黎明唯一温暖的东西。杨博提了包,另一只手摸了摸纪雨的额头,是的,她还在发烧。

纪雨上了车,她咬住嘴唇,不想让自己的泪绊住自己的脚,她心底在说,文轩不管将来在面前也好,在天边也好,我一定会告诉你我今天的心情,告诉你我的不辞而别是因为我的不舍。杨博把车子开得很平稳,他把一个信封递给了纪雨,他没有看她的眼睛,但他知道她此刻想说什么,他只管自顾自地说:“这是北京的联系方式,别怕,给你主刀的医生是我姐,她会安排好你的一切。记住,怕,是自己吓唬自己的,如今就你一个人,吓唬自己可是最傻的。好好吃,好好玩,北京的秋天还是挺美的。等我这门课一结束我就飞过去看你,我可要看的到你哟!”杨博特意用了从电视剧中学到的语气,逗乐了纪雨也逗乐了自己。

纪雨办好手续,走到杨博面前,给了他一个轻轻地拥抱,也许这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拥抱了,没有留给文轩,但纪雨不遗憾,这让她觉得告别并不沉重,她轻轻地说再见,杨博用脸碰了碰她的脸,在她的耳际说了句“坚强”,纪雨一个美丽的转身,留给杨博,也是留给这个世上。


几周后,纪雨给文轩留了个言,“我的手术结束了,可我不再是我了,我还要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继续我的治疗,不要再等了。”


在飞往北京的班机上,文轩和杨博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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