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同志三五事 (下)

炀帝继位, 改号大业.

大业十二年, 是炀帝生命中浪漫的一年, 淫靡的一年. 这一年发生的几件事后来都被李商隐写到诗<<隋宫>>里.

这年天有异象. 先是两只大鸟飞到宫殿里, 落在皇帝的御幄上, 过了一会儿飞走了; 接着几个月里各地有大流星落下来, 又有各式各样的人起义自称皇帝. 那些天象不知是吉兆凶兆, 杨广一概不理睬. 起义的, 派人去灭了他; 国家大事, 全交给杨素. 自己照样游山玩水享受生活.

贵族的奢侈和暴发户不一样, 精致到细节, 钱都花在看不见的地方. 炀帝要晚上游山, 嫌打灯笼太平淡, 于是想了个新花样, 从民间征收了几斛的萤火虫. 一斛是十斗, 一斗是十升, 数斛萤火虫, 也能有几万只吧, 晚上游山的时候放出去, 光遍岩谷. 能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是一回事, 至少看上去, 热闹且浪漫.

这年炀帝最有名的事还是乘龙舟游江都. 炀帝那次出行只带了萧后和几个宠妃, 大部分宫女都留在宫里了. 宫女们不乐意, 说: 征辽东这点小事让将军去就行了, 皇上何必亲为? 一边劝一边哭一边抓着炀帝的马不放, 马鞍上都抓出美女们的血手指印子来. 炀帝有点尴尬, 其实就是去疗养, 怎么就被误会成公干了. 不过炀帝和宫女们亲密无间, 有啥说啥, 用不着虚与逶迤. 于是为她们留诗一首:

我梦江都好
征辽亦偶然
但存颜色在
离别只今年

明白说了去江都就是玩, 早计划好的, 征辽只是偶发事件, 顺便解决一下. 你们漂漂亮亮地在家等我, 明年我就回来了.

炀帝那么风流, 为什么出去玩不多带些美女呢? 因为一路上有人进贡, 甚至专门备了一辆"御女车". 这辆车十分讲究, 是美男才子何妥特别设计的, 前轮高, 后轮低, 用软榆条做轮, 牛拉车. 这样的效果是车走得摇摇晃晃, 但是不颠簸. 车摇, 车上的美女也跟着摇, 炀帝就看得特别赏心悦目. 后来炀帝得了个失眠的毛病, 什么偏方都没用, 只有一个叫韩俊娥的妃子会来事儿, 学着御车女们摇摇摆摆的姿态在床上晃, 炀帝看着看着, 就能睡着了, 以至每天睡觉都要召她, 还给她起名叫"来梦儿". 可惜后来萧后嫉妒, 找岔儿把她赶出宫了, 此是后话.

御女车除了车轮设计巧妙之外, 车上还挂了鲛绡纲, 上面缀了玉片和铃铛, 车行起来玲珑做响, 遮掩车内的"笑语".

等到了江都改乘龙舟凤舸, 船上挂的帘子也有讲究: 是用负山蛟的睫毛和幼莲根丝, 穿上小珠编成的. 从里面可以看见外面的风景, 外面的毒太阳却照不进船里. 船上还选了妙丽长白女子千人, 装模作样地撑帆摇楫.

车上和船上, 各有一美女脱颖而出, 尤讨炀帝喜欢. 一个叫袁宝儿, 生得纤腰如汉宫飞燕, 又有憨态可掬. 盯着征辽将军看, 炀帝都不生气, 只罚将军做了一首诗了事; 另一个叫吴绛仙, 只因被炀帝上船时扶了一下肩, 便多得到几眼留连. 因她喜欢画长眉, 后来遇到经济危机国将不国时, 炀帝还专门给她买十金一颗的螺子黛, 别人只给点铜锈去画画就算了. 后来有人进贡极珍稀的野蚕丝织成的奇光异彩的"耀光绫", 也只有这两个美女得了. 可见其宠. 不过后来萧后吃醋厉害, 炀帝也只好渐渐疏远这两位美女.

因为萧后的好妒, 一位叫罗罗的美女不敢陪炀帝睡觉, 托称有"程姬之疾", 不能侍寝(我原来望文生义还以为"程姬之疾"是哪种性病呢, 写文时本着求甚解的精神一查, 才知道, 原来是指月事). 炀帝笑笑, 送她一首小诗:

个人无赖是横波
黛染隆颅簇小蛾
幸得留侬伴成梦
不留侬住意如何

据宋人文献考, 江左人管你我都叫"侬", 但在诗里"侬"都是男子自称.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清楚, 江左人来给咱们上上课...:D 那时候"无赖"也是好词儿, 可爱的意思, 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也不太清楚.

这些个姿态万千美女都还是铺垫, 下面的故事才是正题.

话说忽一日炀帝做了一个梦, 梦见遇到陈后主(此时应算大舅哥或老丈人), 后主还只管炀帝叫"殿下". 那些跟着后主的几十个舞女里, 有一位特别漂亮, 炀帝多看了好几眼. 后主说:"你不知道她是谁吗? 她就是张丽华啊." 炀帝高兴了, 请张丽华舞<<玉树后庭花>>. 张丽华说:"我打从井里出来, 腰身一直还没恢复状态呢, 恐怕跳不来." (这话比较逗:D 当初陈后主被人攻到宫里, 他带着两个妃子躲在井里, 其中之一就是张丽华.) 炀帝再三请求, 张丽华才跳了一曲.

舞罢, 后主问:"和你家萧妃比怎么样?" 炀帝笑笑说:"春兰秋菊, 各一时之秀." 这大概也是真话, 炀帝跟萧后感情一直还是不错的, 看前面炀帝喜欢的女孩都风格各异, 可见对女子之美的接受能力也比较强. 然后, 后主又得色背了自己的十来首诗, 炀帝只喜欢其中两首, 一首<<小窗诗>>, 一首<<寄侍儿碧玉诗>>, 如下:

午醉醒来晚
无人梦自惊
夕阳如有意
偏傍小窗明

又:

离别肠应断
相思骨合销
愁魂若飞散
凭仗一相招

后主的诗背完了, 丽华又向炀帝索诗, 炀帝心想我正做梦呢哪来的诗啊, 谦虚说不会. 美人说你骗得了别人还骗得我吗, 那句"此处不留侬, 会有留侬处"不就是你的句吗. 炀帝只好勉强为之:

见面无多事
闻名尔许时
坐来生百媚
实个好相知

炀帝这梦做得着实体贴, 把精致的句子给了后主了, 自己那首写得比袁小宝还憨. 倒是个能开得起自己玩笑的人, 难怪那么多宫女舍不得他在外面一玩就是一年. 当然, 这都是八卦, 民间传说, 上面这几首诗在<<全隋诗>>里都是找不到的, 后人附会的可能性也有.

那么李商隐的那首<<隋宫>>都写了些什么呢?

紫泉宫殿锁烟霞, 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 锦帆应是到天涯
於今腐草无萤火, 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 岂宜重问后庭花

基本就是说: 炀帝忘了长安, 要把把江都当成首都了. 要不是后来被李渊夺了权, 龙舟就会游到天涯. 现在腐草里都没有萤火虫了, 只剩下些老树昏鸦. 要是在地下遇到陈后主, 还敢不敢再提亡国之曲<<后庭花>>了?

我怀疑"暮鸦"一句也典出炀帝一首诗, 当然也可能纯属巧合:

寒鸦飞数点
流水绕孤村
斜阳欲落处
一望黯消魂

其实杨广最后那几年也知道自己好日无多了吧, 只是有些事情再回首时已来不及. 最后炀帝死得凄惨, 是萧后和几个人拆了床板当棺木随便埋起来的. 后来宇文化及的部将把他挖出重葬, 发现出土时炀帝容貌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