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的故事(《 象棋的故事》)
(2009-12-03 08: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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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的故事(《 象棋的故事》)
《象棋的故事》是茨威格的一篇著名小说。
斯蒂芬8226;茨威格(Stefan Zweig,1881-1942)奥地利犹太裔作家。他主要写中短篇小说,特别擅长人物的心理分析。他不能算那种影响深远的大家,是那种极有特点的作家。所以读他书的人不会多,但他从不缺乏粉丝,特别在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群中。尽管许多大作家和文学评论家都给他很高的评价,但他肯定不是那种流行作家。
他出身富裕,家庭开明,并不信犹太教。可以想象得到,他过着知识分子梦想一般的生活:不缺钱,到处游历,写作,然后就是成名,许多当时的大作家都是他的朋友。
但这一切都被希特勒打断了,他只能逃跑。1942年,正是纳粹德国最得势的时候,他跑到里约热内卢,那时的欧洲已经到处是战火,没有地方好呆了。尽管南美对他非常友好,茨威格和妻子双双服用镇静剂自杀。——“出于自愿和理智的思考”,出于对他的“精神家园欧洲”的毁灭的痛心。
我对茨威格感觉一般,他不算是我特别喜欢的那一类作家。那个时代的德语作家,我最喜欢的是雷马克的《凯旋门》,其中那种孤独和绝望的调调很对我的胃口。《铁皮鼓》也非常好,前提是要能接受卡夫卡那种象征,寓言的风格。
其实雷马克的书也被纳粹烧了,他虽然不是犹太人,但其的反战倾向不能为那时的德国所容,人们正热衷于复仇和征服呢,他也只能逃跑,不过他正是在流亡的时候,写成了《凯旋门》。
到了战后,人们开始又喜欢他的书了,那是当然,喜欢战争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终于明白了战争并不可爱,这使他成为名气更大的作家。不过他好像并不领情,依然习惯隐居,而且也不愿意回到德国,恐怕是对那里已经绝望。
雷马克出身贫寒,经历过非常艰苦的奋斗,耐受力自然强。茨威格则是那种出身就带着宝玉的,一直顺顺当当,一遇挫折,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希特勒的海军差劲,怎么也不可能到南美的,真是可惜了。
《铁皮鼓》作者格拉斯的故事就更叫人深思了。
《铁皮鼓》被认为是最重要的德语小说之一,具有极强的政治,社会的批判性,矛头直指二战时的纳粹德国,用一种魔幻的手法描写二战时普通德国人的疯狂,荒诞,精神分裂。
中国就没有这样认真反思的东西,文革里中国人的疯狂并不亚于德国人,那些不睹的事情不是那一个人干的,就像几百万犹太人也不是希特勒一个人杀的一样。
但格拉斯在三年前承认,他曾经参加过纳粹和党卫队,但没有参与迫害犹太人或则有过什么暴力。这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感到不能原谅。
其实原来就一直有人对他的这一段经历提出疑问,他不愿回答。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在这个时候说出实话呢?
可能的答案是:他想临死前说出真相,得到解脱。
就像马克.吐温所说:良心真不是一个好东西,在心里占了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却毫无用处。
我经历过文革时中国的疯狂,能够理解。他在1945年战争结束时才18岁,不过是一个孩子。18岁是一个充满欲望的年纪,根本就不懂思考。
“1966年8月5日,原师大女附中(师大附属实验中学)的红卫兵在校园里,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卞仲耘同志活活打死。凶手惨无人道,用带铁钉的棍棒和军用铜头 皮带殴打,用军靴践踏,折磨达数小时,其过程令人发指!文革中,卞仲耘同志是北京市第一个被红卫兵打死的教育工作者。”(王晶垚: 致北师大附属实验中学校长袁爱俊的公开信)
叫人吃惊的是40年后的今天,当有人想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想去采访他们时,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接受采访。
当然,他们有很多说的过去的理由:不愿让孩子们知道,现在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人知道这些事太丢脸面,等等。
所以说,格拉斯还是值得佩服的,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做到的。
像我们这些经历过文革的人,很多对人性都有了些相当悲观的看法,所谓善良,单纯的人,如果没有了约束,受到了怂恿,有了一个所谓正大光明的理由,一样可以做出非常残忍的事情。
人都有原罪并不是那么毫无来由。
茨威格最擅长的是女性的心理描写,但《象棋的故事》却没有一行是在讲爱情,倒有点像那种悬念故事,情节精彩。
讲的是“我”在一艘横跨欧美的客船上的经历。主要是三个人:靠石油发财的美国富翁,象棋冠军,一个不知来历的怪客。
美国人有的是钱,只想跟冠军下棋,冠军则想挣钱,说好一盘一千美元,在当时是很大的数目。冠军走一步就离开房间,富翁可以和任何人商讨下一步,确定走了以后就叫冠军进来。
在船上大家都没有事,那时候没有电视,更没有网络,这就成为了热门话题,大家都去凑热闹。人人都认为自己走棋还可以,可想而知,热闹非凡,吵得是一塌糊涂。但一点用都没有,富翁还是一次次掏钱。
而且形成了恶性循环,冠军不肖神色激怒了富翁,富翁就越走越臭,冠军就越来越不肖,钱就越来越快地流出富翁的口袋。
直到那个怪客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开始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但是,有几次他说:不能这样走,那他就会走这一步,你就基本没救了,果然如此。
就这样,富翁开始听这人的,冠军表情越来越严肃,开始打量这些人,想知道是谁,后来冠军居然坐了下来,长考,此前从来没有过,这一次破天荒下成平局,要知道这是跟冠军。
最后,怪客突然精神崩溃,结束富翁的送钱游戏。
“我”找到了这个怪客,才知道背后有一个叫人心碎的故事。
怪客的职业不是棋手,甚至在此以前根本就没有见过真正的象棋。他的工作是替有钱的犹太人打理财产,但他并不是犹太人。盖世太保抓了他,因为只有他知道那些钱存在哪个外国银行,也只有他能够取钱。
原因自然是盖世太保想要犹太人的钱。但他的看法跟他们有差异,认为钱是人最大的隐私,不能告诉不相干的人,这是他祖传的职业道德。
盖世太保就想了一个阴招,把他单独关进一间小牢房,断绝他和所有人的交流,连片纸都不给他。
我记得有人做过一些实验,独处一段时间,但那是在有书或者与外界有一定的联系的条件下;有人不喜欢人,就跑到大自然中去。
但这种事从没有听说过,太残酷了,没有人能愿意忍受,去做这种实验。
到了后来,怪客居然希望盖世太保提审他,因为那能见到人,能跟人说话。在一次提审中,他偷了一本书,对,是一本棋谱,在此之前,他从不下棋。
在那以后,他就开始看棋谱,背棋谱,最后,开始自己跟自己下棋,直到精神崩溃。
这小说很有名气,那主要是因为反纳粹,本身谈不上是杰作。这个故事并不真实,首先盖世太保是一帮喜欢暴力的家伙,不会这样有耐心;其次,靠一本棋谱根本没有可能成为下棋的高手,那要棋队,棋院干什么,人对人的交流永远最重要。
不过我喜欢这个故事,原因是我知道一个真实版的《象棋的故事》。
我有一个朋友的父亲是一个大学物理系的教授。在文革中被抓了起来,关了八年。最叫人受不了的就是从来就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关是莫名其妙关,放也就是那一句套话,林彪四人帮的迫害。
她的家人也就是猜,估计是她父亲三十年代在上海读书时,无意跟那几个文革红人有了交集,但他的父亲根本就记不起来了,认为是抓错了人。
她的父亲也跟那个怪客一样,被关在一个没有窗子单间,里面除了床和一个装大小便的桶以外,什么都没有。
一开始就叫他写49年以前的经历,要彻底交代。等到他再也写不出什么新东西的时候,就没有人管他了,好像把他忘记了。
但那些人还算知道这个人识字,于是每当有了新的最高指示,就给他一张号外。
可以想得到,她的父亲是一个看了几十年书的人,一天都离不开,现在倒好,只有最高指示了。
他也跟那个怪客一样,把这仅有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背了一遍又一遍。这两个人不知哪一个更幸运一些,棋谱和最高指示哪一个更能消磨时间?
那个七八年,在他的记忆里,就只是那几段最高指示。
她父亲刚从监狱里放出来说,跟人交流有明显的困难,经常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太丢生了,那些最高提示倒是能倒背如流,家人就开玩笑地说,他说话往往带有最高指示的味道。
就这样,一直到死,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我讲这的目的只有一个,如果忘记了历史,就可能重来。
恐怕现在已经在重来,现在的中国人对待钱的态度跟文革时对待革命的态度几乎一模一样,骨子里其实是一个东西。
文化大革命是非常好的一面镜子。我们可以看到自己,并在镜子中调整自己,但是如果我们不敢看这面镜子,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自己是多么的丑恶。
国际象棋和中国象棋比较起来,更容易受到定式的约束。大约近一百年来,开局和定式都没有突破性的重新。熟读一部棋谱,能够把对手引入自己有把握的定式,就容易取胜。(大概计算机在国际象棋上能够最先战胜人脑,也是有这个原因的吧)。一般棋手,不这么封闭,但是对几个固定定式的掌握也就那不么娴熟了。
以上都是闲话,说正经的:中国人骨子里要没点独特的东西,那为什么凡事总强调个中国特色呢?
其实哪儿的人都有特点,但这个文明的进程,就是要人们不断反省、自检,使自我人性中的优点能够得到发扬光大,而对缺憾之处加以弥补更正。
他小说和人物传记的中的心理剖析堪称一绝,深受Freud(弗罗伊德)的影响。可惜时不逢生,61岁时在异乡巴西自杀。
谢谢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