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异数,近半数公民赞成独立,年轻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国庆节” ,只要你到亚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们要求独立的狂热气氛,”魁北克万岁!”的口号一呼百应。魁北克人还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开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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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不能自污

(2009-01-21 17:21:55) 下一个

3 不能自污

在清水泊,我们可以暂时抑制一切欲望,但食欲非但不能抑制,且大大地膨胀起来,特别是人人都渴望吃甜味食品。这大概是由于这里的水土盐碱度太高的缘故吧。我们不敢奢望糖果点心,但求能吃上地瓜就心满意足了。地瓜既可以满足对甜味的渴求,又可以使永远填不饱的肠胃得到暂时的满足。所以我们都急切地希望收地瓜的季节快点到来。

有一个教养员收到家里寄来的一斤水果糖,他头不抬眼不睁一气呵成,把全部水果糖嚼着填进肚里去。大家听了既吃惊又羡慕,传为美谈。好多人写信回家去要食品,总要提到水果糖一类的甜食。寄来的邮包里是清一色的食品,也必然有水果糖。

我却从来不敢向宗和要东西,她的处境已经太困难了,我怎忍心给她雪上加霜呢?她虽然不曾开除公职,但工资一撸到底,从5级教师降到10级,月薪40.5元。她把30元寄给济南的姐姐去供养老人和3个孩子,留下10.5元维持她的最低标准的生活,已经十分勉强了,她哪儿有钱买东西支援我呢?她也离开了学校,被送到郊区的一个瓷管厂去劳动改造。瓷管厂烧制的是下水道用的大瓷管子。我能想见其中没有轻体力劳动,和泥、搬运毛坯、装窑、出窑都是很重的活儿,以她羸弱的身子,担负那样的重体力劳动,她的苦况不亚于我,她的要求也必然和我一样。一切生活必需品都是计划供应,她一个人的户口,那点儿可怜的供应品,恐怕就难以满足她自己的需求,我怎能忍心从她的嘴边去夺食呢!我不指望她给我任何物质上的接济,却无时不在期盼她的来信。

教养员来往的信件都是不封口的。我们发出的信规定不许封口,交中队部,经检查后统一发出。接到的信已经过中队的检查,当然是敞着口的。所以我们彼此的信件只能写几句套话:“我这里很好,勿念。注意保重,安心改造。”之类。尽管是这样干巴巴的套话,它传递的却是十分珍贵的“平安”信息,所谓“家书抵万金”,就在于这“平安”二字。

 

这是一个难得的休息日——“大礼拜”(每两周休息一天叫“大礼拜),中午将要改善生活吃馒头,烩菜里也能见着几星油花儿。所以这一天人们像过节一样高兴。料理完一些生活琐事——洗衣服、缝连补绽之后,就可以放松一下,凑在一起聊天了。

我和果泽生、张九琪几个青岛来的在一起聊得正起劲儿,中队文书来通知张九琪,说他的家属来看望他了。张九琪自然是欢天喜地地跟着文书走了,我们也颇为他高兴,青岛来了这么多的教师,还没见谁的家属来探望过,他是第一个。第一总是令人羡慕的。

大伙儿散了,我躺在铺上闭目养神,琢磨着怎样消受中午的大馒头。

张九琪很快就回来了,把一个小包随意往铺上一仍,我刚想和他开句玩笑,“怎么不多缠绵一会儿?”话还没出口,见他的脸色发白,皱着眉,看来情况不妙,到嘴边的话被我咽回去了。他凑近我,附在我耳边说:“她来是叫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我一听,心里涌起了一股怒火,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我问道:“你签字了?”他说:“没有。我说等我考虑考虑。你说我该采取什么态度?”我斩钉截铁地说:“要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签字。”我顿了一下说:“既然已经义断情绝,勉强维持,双方都痛苦。不能患难与共的夫妻不值得留恋,不值得珍惜。”接着我给他讲了铁中一对患难夫妻的感人故事。

铁中的一位姓王的年轻教师,新婚燕尔,老师不幸被打成右派。定案后,一个在铁中帮助反右的铁路公安,特意找到老师的爱人,动员她与老师离婚。他说:“你年轻、漂亮,什么样的好人找不到?当右派家属,毁了你的前途,耽误了你的青春,如果生了孩子,孩子也倒楣一辈子。你们结婚不久,能有多深的感情?不如趁早撒手。我是为你好,只要你离了婚,我保证给你介绍一个叫你称心如意的领导干部。”他得到的回答是:“我不。我等他,等他一辈子。他现在改造思想正需要我的帮助。”那位公安碰了个硬钉子,灰溜溜地走了。

张九琪听了我的叙述,感动得眼里流出泪水来,他自语似的说:“我遇到的不是人,是一只狼!”

 

秋高气爽,太阳明丽却不炙烤,温暖宜人。天空碧蓝碧蓝的,没有一丝儿云影。显得那样高远、深邃,像一口大锅倒扣在平展展广袤无垠的平原上。古人凭着这样的直觉,得出“天圆地方”的结论。我们走在这条笔直的、把平原一分为二的公路上,就会产生与古人相同的“苍天如圆盖,陆地如棋局”的直感来。

我们一共6个人,走在前边领路的是队长,其余的都是教养员。拉着一辆载有合作社里的8只装点心的空木箱屉的地排车,到寿光去。这显然是一次很轻松的美差,拉空车走30多里平坦大道,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休闲。返回时即使是装足了车,地排车的装载量超不过一吨,5个人拉,岂不是轻而易举!平时拉马拉胶皮轱辘大车,载重3吨,也不过是5个人拉。

队长走得不快,游游荡荡就到了寿光。进城之后,队长领着我们直奔县政府。我们以为到县政府拉东西,但是队长把车歇在食堂门口,叫我们进了食堂,说:“喂饱了肚子好干活儿。”

已是过午时分了,食堂里开过了饭,特为我们馏了干粮,热了烩菜。端上来一竹箧热腾腾的窝头,给每人盛了一大碗烩菜。我们平日吃的是高梁面窝头,可没有窝头的样子,像是随意抓起的一团面,上面还留着坑坑洼洼的手指印,歪歪扭扭黑不溜秋,梆梆硬,很像一块干牛粪。这儿的窝头是小米面加豆面,甜丝丝、香喷喷、精工细作、一般大小、一般薄厚,简直是一件工艺品。烩菜里有久违了的豆腐粉条,还有几片肉。队长说:“不限量,管饱。”真是意想不到的优待!

吃着吃着,不期然我的腮边被泪水濡湿了,是受宠若惊的感激涕零吗?亦或是触景伤情触发了身世之感呢?一时心头涌起了多少复杂的思绪,我怎能说得清!

饭后拉着空车走出了县政府,走过了半条街,走进了一个食品厂。队长叫我们把空箱屉卸下车,几个工人走来把箱屉搬进车间,队长跟了进去,箱屉里装满了各色点心,过了磅,装上车,拉出厂来。走到街角转弯处,队长让我们把点心卸下来,4箱一摞码在街角的空地上,指着我说:“你在这儿看着,我们去拉别的东西。”他带着其他4人拉着空车走了。

这儿不像大城市那样扰攘,几乎没有过往的行人。我一个人坐在箱摞旁边的台阶上,点心的香味一阵阵扑鼻而来,甜香,油香,多么诱人!对于缺糖少油经常处于半饥饿状态中的我,这种诱惑又是多么强烈!嘴里唾液的分泌越发丰富起来,几乎是一口一口地吞咽不迭。最上面的两屉都是桃酥,只盖了一张渗透了油的牛皮纸。核桃酥是我向来喜爱的点心。如果轻轻揭开一角,就可以随意拿出一块来解馋;装得冒了尖,一箱里拿出四五块来也不显眼;队长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有充分的时间作手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大概只有傻瓜才不吃!尽管我吃饱了小米面窝头,但现在的肠胃的消化功能连铁也能消化得了,再吃半斤桃酥不在话下……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忿忿然责问自己:你自甘堕落吗?

我被打成右派,变成了人下人,有人用蔑视的眼光投向我,有人像避瘟疫一样躲开我,有人用污言秽语伤害我,然而我自清白,问心无愧,我不能自我污辱,自损人格,自毁尊严,才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祖先,对得起子女,对得起爱护过我、尊敬过我的人们。美玉被弃入粪坑,一时与大粪同臭,然而美玉终不是大粪,一朝洗刷干净,依然光耀夺目。我能把自己作践成大粪吗?

古人把“愼独”看作修身的重要原则之一,人在独处时仍能清醒地约束自己的非理性的欲望而能规范自己的行为,才是修养的至高境界。

这位队长为什么要指定我来看守这8箱点心?今天为什么偏偏选了我这样一个体弱者来随他出差,难道不是对我的信任与尊重吗?如果我自甘堕落,连这位队长也对不起啊!

理智终于战胜了本能,自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过反复较量的结果。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不完全依赖本能而生存。人在任何艰苦的条件下,也不应该堕落为非人的动物,这就是人的价值。

             

 

©郭锦文 2009

(转载、出版需经作者书面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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