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异数,近半数公民赞成独立,年轻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国庆节” ,只要你到亚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们要求独立的狂热气氛,”魁北克万岁!”的口号一呼百应。魁北克人还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开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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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人是善于适应环境的动物

(2009-01-21 17:19:55) 下一个

2 人是善于适应环境的动物

一块儿来的10位铁中同事分散开了,虽在一个收容所里劳动,却很少有见面的机会。我所在的这个组都是青岛各中学的教师。我只认识一个九中的教师果泽生。不久前我们在逍遥村一起劳动过。那是夏收之后栽地瓜的时候,各校派了一批右派到逍遥村去“支农”,果泽生和我分配在一个组里,睡在一条炕上。真可谓有缘,这次我俩又是邻铺。

果泽生是转业军人,身体健壮,在逍遥村时他很引人注目。栽地瓜他负责挑水,挑了一副特大的水桶,和一个同样健壮的青年农民摽着劲儿干,看谁挑得多,跑得快,互不相让,引逗得满山坡的男男女女为他俩喝彩加油,可以说是出尽了风头。

在收容所的时间不长,不过半个月,第一批去清水泊劳教所的名单宣布了,其中有我和果泽生,却没有一位铁中的同事。

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这批人被召集起来上了几部大客车。车前后的四个角上立着4个雄纠纠的武装警察,端在手里的枪上插上了明晃晃的刺刀,真是枪上膛刀出鞘,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摆出一副随时都可以向我们冲刺的架势。我才意识到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囚犯了!当初宣布处理决定的时候,曾宣称:“劳动教养是行政处分,不是刑事处分。”既是行政处分,又何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地向我们示威呢?其实大可不必这样武力威慑,我们本来就是一些文弱书生,经过了几次政治运动,已经被揉搓得要圆就圆,要扁就扁了,对这样一群“绵羊”,即使“画地”也可以“为牢”,决没有人敢迈出圈子一步;只要指定目的地限期自行去报到,也不会有人敢逾期不到,更不会有人逃逸。

汽车飞驰在黑暗的原野上。夜深了,有人在打盹儿,间或也能听到鼾声,我却毫无睡意,甚至连眼睛也闭不上。我极力把目光躲开那明晃晃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枪口,然而它总在眼前晃来晃去,搅得我心烦意乱。

当半轮红日涌上地平线的时候,车队到达了目的地——寿光县的清水泊。这是渤海莱州湾的一片冲积平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光秃秃的灰土地,看不到一株挺拔的树木。在远远的弥河边上能望见一簇簇像茅草似的稀稀拉拉低矮的灌木丛。公路两侧的土地被修筑得整整齐齐纵横交错的排碱沟分割得一方一方,像棋盘一样。排碱沟宽约两米,蓄满了淡蓝色的盐碱水。这是引来弥河的水,溶解出土壤里的盐碱成分,然后排放到海里去。这里原是海湾的一部分,冲积的土壤浸透了海水,因而土壤里的盐碱度很高,是草木不生的荒滩。解放后在这里建立了劳改农场,就是用这样的排盐碱的办法治理荒滩。这庞大的排碱系统是劳改犯的业绩。

汽车开进围着土墙的大院子,院子里排列着一排排的土建房屋。我们下车后进行了编队。清水泊是一个大队,分若干中队,中队又分若干小队。中队长是国家干部,小队长则由指定的劳教人员来担任。我们新来的这批人员,一部分编入农业队,一部分编成一个副业小队。我和果泽生都被编入副业小队。小队长姓于,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据说他原是劳教所的所长,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被判处劳教,这里所有的干部都曾经是他的部下。

中队长向我们宣布了一些纪律要求:教养员在一起不得谈论彼此的“案情”;教养员之间不得称“同志”,只能称“同学”;对国家干部一律称“队长”;有事找队长须在门外喊“报告”,经同意才能进屋等等。

副业队的主要任务是搞运输,即以人力拉马拉的大车。中队长叫出我和另外4个人成立了一个土化肥小组。我们的任务是熬土化肥。

这里的滩涂沉积了大量的蛤螺类动物的介壳,当地人称作“蛤蜊皮”。沿着莱州湾的一个相当大的范围内约有半米多厚的存储量。不动时还保持着介壳的原貌,一动就变成了灰白色的粉末。想必这一带曾是盛产蛤螺类动物的地方,因地广人稀,很少被捕捞食用,于是自生自灭,年深日久大量积存了下来,劳教人员中有一个“秀才”,大概是知道“过磷酸钙”这种化肥的名称,发现了这儿储存着极丰富的蛤蜊皮,于是就发明了熬制可以替代过磷酸钙的土化肥的配方。他的配方是蛤蜊皮加鸡粪加人粪尿加生石灰加水,经熬煮后即可生成过磷酸钙,原理是:蛤蜊皮含钙,鸡粪含磷,人粪尿是酸性,生石灰是催化剂,这些条件合起来就是过磷酸钙。

学过几天初中化学的人就懂得化学反应决不是算术加法。但是这样“天才”的发明却要我们作为政治任务接受下来,全力以赴地付诸实施!

大院里原有一个露天大锅台,砌有高高的烟囱,锅台上方搭着席棚,不知当初是干什么用的,现在就作为我们的土化肥车间了。副业队为我们拉来了一大车蛤蜊皮和一小堆生石灰。只要我们去养鸡场收集一些鸡粪,在就近的厕所里淘些人粪尿来,就可以开工了。

我们的主要工具是一口新买来的大铁锅和几张圆头铁锨。队长指定我当“锅长”,对这口锅负全责,如果锅破了,就要追究我的责任,审查我是“对抗改造”还是“阶级报复”?我一听,这还得了,那是要罪加一等的啊!我连忙恳求说:“恐怕我的能力不够,担当不起这样的重任!”队长眼一瞪,反问道:“怎么,你要拒绝改造?”我只好赔笑说:“我深恐有负队长的厚望。”队长说:“你们来到这里就要绝对服从,叫你干啥,你就干啥,讨价还价就是不想改造的表现。”我只得胆战心惊地当起这倒霉的锅长来。

拒绝改造?岂敢!解放9年了,我一直在改造,而且是真心实意地改造,希望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合格的革命者。但是事与愿违,越改造越反动,从小资产阶级晋升为资产阶级,再升级为资产阶级右派;从国家干部、人民教师改造成罪犯了。这似乎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改造轨迹。谁知我还会改造成什么样子?

 

我们5个人是愁眉苦脸地开始我们这项特殊工作的,锅里腾起的那种极强烈的腥臊恶臭简直令人窒息,锅沿边、锅台上蠕动的半死不活的肥蛆,使人无法睁眼,胃在一阵阵抽搐,想呕又呕不出来……我是锅长,搅锅的任务责无旁贷,我也不敢让别人随意动手,因为搅锅的工具是锋利的钢锨,用这样的利刃来抢性脆的生铁锅,用力稍猛,就有抢破锅底的危险,我对锅负着要命的政治责任的啊!一有疏忽,就应了路郁凡威胁我们的话:“行政处分到刑事处分只有一步远!”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搅着锅,无法避开那不堪忍受的恶臭,无法不看那令肠胃翻江倒海的秽物!我愤怒地在心里骂着:这简直是一种残忍的恶作剧,那个“秀才”为什么不亲自来消受,却拿来捉弄我们!

清水泊的苍蝇出奇的多,秋苍蝇轰不开打不散。我们这个棚子的气味、温度最能引诱秋苍蝇了。成群飞来,越聚越多,碰脸碰手。席棚上、锅台周围、一切杂物上以及我们的头上、身上都是苍蝇驻足的地方,只要一动就訇然有声地飞起一群来。最难堪的是我们中午没有休息时间,吃午饭也不能离开那沸腾的煮粪便的锅。我们只能找一个上风头的地方坐下来,一边吃,一边紧张地挥手,甚至运动全身来和苍蝇搏斗。动作稍一迟缓,苍蝇就会和你亲密地共进午餐,或者视死如归地闯入你的菜汤里去。一餐饭拼搏下来,搞得你精疲力竭。秋风送爽,苍蝇的嚣张气焰渐渐减弱,我们才解除了这种威胁。

有一天,我和一个同伴去大伙房打开水。伙房门上已经挂上厚重的草帘子。掀起草帘,伙房里蒸汽弥漫,恍如置身云雾中。光线昏暗,一张大面案的周围立着十几个炊事员正在捏窝头。大面案上摊着一堆漆黑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我定睛细看,不禁像触电一样,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哎呀!”立刻遭到了一群炊事员的怒斥:“你咋唬什么!”我无心打水,转身奔出了大伙房。原来那案子上堆着的是和好的窝头面,上面趴满了密集的苍蝇,仿佛盖上了一块大黑布,遮掩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面的颜色。如果不是由于炊事员们伸手去抠面团儿,迫使苍蝇们向旁边略挤一挤露出空隙来,我不可能发现那是一堆面。厕所里、土化肥锅边的苍蝇锐减了,原来苍蝇的大本营搬进了大伙房!我惊奇炊事员们竟有如此修养,能与苍蝇亲密无间地和平共处,实在是匪夷所思了!

这伙房里烧的开水能喝吗?蒸的窝头、熬的菜能吃吗?我立在伙房门外,胃痉挛了好一阵子。这是我平生仅见的一次世面。我和那位一同去打水的伙伴相处得不错,他不曾在小队的生活会上揭发我在伙房里的那一声惊呼,否则,我难免要受批评的。

人是最能适应环境的动物,这是人类比其他动物更能长期存在以至称霸世界的重要条件之一。有许多动物因不善于适应环境的变化而灭绝了。现存的动物的适应能力也远不如人类。如一些食草动物并不是凡无毒的草都可以吃,而是有选择地食用,若是碰不到它们习惯食用的草,宁肯挨饿也不肯下嘴,因而以至于饿死。人则不然,荒年饥月,草根树皮吃光了,观音土也要啃几口充饥。在劳教所里,开始时人们很难适应那恶劣的生活环境,慢慢就习以为常了,把菜汤里泡肥了的苍蝇捞掉,把窝头里蒸熟了的苍蝇抠掉,照吃不误。只要能填充辘辘饥肠,哪儿管得了肮脏不肮脏!人的味觉、嗅觉、视觉以至于一切感觉都改造得麻木了。

我们已经习惯了熬土化肥的工作,已经不嫌其脏、不嫌其臭了。甚至我们喜欢上了这项工作,因为比较起来,这是一种轻体力劳动,它有劳有逸,有弹性,有节奏,不需要出太大的力气,能自主地支配工作,较自由地支配时间,忙完一阵,可以坐下来休息。不像农业队一天到晚超过10个小时面向黄土背朝天的无休止的劳动,也不像运输队拉大车的,腰里掖着擦汗的毛巾经常能拧出水来。

我们的产品陆续被运到试验田里去了,我们真希望它能反科学地产生神奇的肥效,我们就可以持续地生产下去了。然而反科学毕竟只能制造笑料。我们这个小组被宣告解散了。

 

 

©郭锦文 2009

(转载、出版需经作者书面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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