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一
妞妞是一个人来的。
我住的地方,附近游荡着不下十只弃猫,我拿肉引它们,它们或者不理我,或者扭头就跑,只有妞妞在我面前站住了。她先试探性地走远几步,见我没有要追的意思,就慢慢踱回来,然后一个箭步冲上来,抢走了我手中的那块肉。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一连一个星期,她每天都在傍晚六点我回家的时候准时出现在后院木篱上,等着我给她一块肉,但又总是跳上来抢了肉就跑,从不让我接近她。
突然有一天,她没有出现,我等到九点她也没来。我拎着手电去找,把附近几个街区都找遍了,最后钻到后院一片废弃的果园里,被果园主人当场抓住,臭骂了一顿,轰了出来。我垂头丧气地走回家,开门时却听到微弱的一声“喵”,妞妞从门口的那棵树上蹿下来,在我进门之前,抢先冲进了屋里。
慢慢我发现,她出门之前总要先侦察一番,看准了没有其它猫在附近,才猛地蹿出去,然后马上躲进灌木从里。一有别的猫出现,她总是吓得混身发抖,大气也不敢出,匍伏在地上。连我家对门一只不足月的小赖猫,都能把她撵得团团转。她真是生活在猫社会的最底层。
经过我家几个月牛奶鱼肉的喂养,妞妞渐渐换了一个人。现在她出门,是踱着方步迈出去的,附近的猫一听见我家前门打开的声音,都四散逃开。妞妞对这些运气没她好的孤苦流浪儿,则是毫不留情地追上去,把它们打得晕头转向。一只身体比她大一倍的老公猫,也被她咬得望风而逃。
妞妞身体一强壮起来,就给我们送了三件礼物:一只死耗子,一只大灰鸟,一把乌鸦毛。我家附近乌鸦成群结队,都养得膘肥体壮,大个儿的和妞妞也差不了多少。妞妞伏击乌鸦时,先后退两步,然后肚皮贴着房顶悄悄地爬过去,我看得十分紧张,正要叫出来之际,妞妞一个猛扑,象那景阳岗上的吊睛白额大虫,半天里起个霹雳,只震得房屋也动----可惜敌人太狡猾,没扑着。倒是薅了一把乌鸦毛下来,屁颠屁颠跑回来,送到我脚前。那乌鸦气得边骂街,边在头顶上不住地盘旋,闹了半个多小时,才悻悻离去。
一天早晨,我们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了。推门一看,原来是妞妞的敌人来找她算帐。这回妞妞是碰上对手了:这只鸟聪明,它不落下来,只是在空中不住地绕圈子,不时俯冲下来对着妞妞大吼大叫,那声音,你不用懂鸟语也知道是在强烈抗议。妞妞站在木篱上,小脑袋随着那只鸟转来转去,嘴里发出“嘶嘶”的怒吼,牙齿咬得“格格”响。整个夏天,这只鸟隔两天就来我家后院抗议一番,妞妞一听到那熟悉的骂声,马上冲出门去,接受对方的照会。秋天来了,后院才平静下来,我望着南飞的大雁,想着这鸟明年春天会不会再回来接着报它的世仇。
妞妞毛色平常,是俗称“狸花”的那种。但有一段时间,竟有一只漂亮优雅的泰国猫爱上了她。这蓝眼睛的傻瓜不知道妞妞已经丧失了生殖能力,每天清早都钟情地蹲在我家木篱上,等待妞妞的出现。这泰国猫是有主人的,脖子上挂着铜玲,皮毛闪着光亮,身上散发出香水的气味儿,显然身价非凡。妞妞起先把他当作敌人,一见他就进入了一级战备,后来发现他并无恶意,就允许他跟在后面,只要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于是在春天的一个月里,我经常看见这泰国猫尾随着妞妞。有一次妞妞为了追一只松鼠,从很高的房顶上跳下来,泰国小子眼睛光顾看妞妞了,脚下没提防,一下子从木篱上摔下来,摔了个嘴啃泥,逗得我在屋里笑得混身乱颤,而妞妞跟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妞妞的任何举动,从未超乎寻常。上帝编了一个简洁的,不会死锁,没有自我冲突的程序,输入了她的小脑袋瓜,使她成了一个远比我更能适应这世界的生物。每当我坐在屋子里,与妞妞炯炯的绿眼睛四目相对时,我就不得不佩服妞妞能毫无依靠,天马行空般地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妞妞可谓“女强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