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EK的一天
(2007-10-29 15:51:55)
下一个
陈平
计算机系男生多,冬天,阶梯教室里一片蓝灰,夏天一片白,弄得唯一几个女生穿衣服也不讲究了,我的壁橱里,十几件T恤加五六条仔裤,没别的了。听说过动物的趋同性吗?一窝蚂蚁,或者全是黑的,或者全是红的,要是冒出一只绿的来,别的蚂蚁非把它当异类咬死不可。
加州的夏天又干又热,赶上LAB里空调坏了,我身后的冷饮出售机,来投币的络绎不绝,一会儿“咣当”一声,一会儿又“咣当”一声。我程序调不出来,火正大,上去就把冷饮机插头拔了。过一会儿又来一主儿,硬币投进去,半天没动静,气得踢了冷饮机两脚。我这边这个乐。
程序调不出来,索性玩会儿,我登录到另一台机器上,敲进w命令一瞧,霍,人还真不少,就是没有我的朋友“蟑螂”。用finger命令再检查一遍,他三小时前就登录走人了,这份惆怅……正盯着屏幕发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谁finger我呐?吓我一跳,一抬头,系里有名的顽主,绰号foo-bar的,拖着他那二尺半长的马尾巴,荡了进来。他一坐下就不高兴,“是哪个commie fag junkie,把鼠标器放到屏幕左边啦?”我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全实验室就我一个红色中国来的,不是在说我吧?!
Foo-bar把椅子往我这边挪挪,扫一眼我的屏幕,见我也没干正经事,就开侃。“我发现,自称科学的都不是真正的科学,计算机科学,农业科学,最可笑的还有政治科学!真正的科学,人不自称科学,而是叫数学,物理,化学。”Foo-bar一年四季一双球鞋,脚特臭,我想捂鼻子又怕伤了他的自尊。正想他这龙门阵什么时候能摆完,去年毕业的一个叫雷尼的回来了,“这年头工作不好找啊,哥们儿就混了个用户支持的工作,教一帮白痴怎么使计算机。” 我心说,象你这样的能找着工作就不错了,十二门必修课三门得C,硕士论文到现在没写完。想读博士,教授们听说了,见着你都绕道走。雷尼接着吹牛,“我在电话里告诉那白痴,‘把软盘插进去,然后把门关上,’那老兄说,‘你等着。’他搁下电话,还真关门去了!哈哈哈哈!”
终端“吱吱”响,一会来一个email,从标题上看,都是作业。我现在手里这个还做不完呢!Geek的大红花我已经连戴两星期了——那天登录进系里的主机,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登录信息上:Geek of the Week。Geek是个什么东西?翻开《新英汉词典》一查,“做低级滑稽表演(如咬下活鸡头)的人。” 他妈的!这能是好话吗?拿我们第三世界国家的穷学生开涮是怎么着?“蟑螂”凑过来恭喜我,我一脸的不高兴。“蟑螂”听了我的解释,大笑道,Geek在这里的意思,是上机时数最多者。
上星期,我的Yacc程序好容易通过了编译,磁盘空间又不够用了。编译教授出面,每个上他课的,都赏双份磁盘空间。可是昨天一运行,又是“Segmentation fault。Core dumped。” 我眼前一黑:最怕这种错误,不给一点排错信息,只能用排错程序一行一行地看。在这时候,中国同学会海边烧烤的email就来得更不合时宜。我敲进“biff n”,干脆让那叫BIFF的老狗闭上它的臭嘴。
编译课的火尚未扑灭,人工智能应用课那边,LISP的括弧又闹得我脑瓜仁疼。图灵测试是这样定义的:人在不知情的条件下,和机器进行问答,如果在相当长时间内,分辨不出与他交流的对象是人还是机器,那么,机器就可以被认为具有人的智能。
前景如此美好。我们流在LISP括弧上一点臭汗,简直算不了什么。可是,同志们,这个共产主义的画饼,本人早在国内上大学的时候就瞻仰过了。从人类智能的集合上,真的能建立起一个人工智能的拓扑空间吗?我十分怀疑。不过眼下的LISP递归作业还得做下去。
晚上十一点,我的LISP程序终于吐出了和安得森教授一模一样的结果。我决定犒劳自己一下。我下载了最近一期《华夏文摘》,用Enscript打印。打印机忒慢,第四页还没印出来,我后边已经排了一长串打印工作。二楼的LAB没空调,人少,上那儿打印去。回来一瞧,我搁终端旁的苹果和花生米没了。那可是鄙人的晚饭哟!没办法,回家吧。
走在电报街上,迎面又是一个游行队伍,“政府欠萨尔瓦多人民血债!”“美国撤出萨尔瓦多!”摸回我住的“蟑螂楼”,吃了两块冰凉的烤鸡,刚躺在床上,就听见窗外几声枪响。我马上匍匐在地,以防流弹从窗口飞进来,白白牺牲。地板太硬,我翻来复去睡不着。咦,耳朵边怎么直痒,一摸,是个蟑螂,吓得我大叫。隔壁新华社蔡大记者闻声跑来,见我披着被子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个死蟑螂。
叫蟑螂闹得睡意全无,打开终端,拿猫连接到学校主机上,继续做编译课的作业。没写上几行代码,“吱”一声,一行信息跳上来:“蟑螂”想和你talk。我不由得暗笑,刚刚打死一只,现在又来一个!
“蟑螂”告诉我,他转学成功了。他大学是在康乃尔上的,研究生想上加州玩玩,来了一年多了,却一点不喜欢加州,想回爱什卡去。“蟑螂”是个天才。记得人工智能课的第一天,教授问大家,什么程序没有bug?教室后边传来“蟑螂”不紧不慢的声音,“hello-world。”
清晨两点。电报街上终于安静下来,最后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喝干了手里那瓶伏特加,倚着人民公园的棕榈树沉沉睡去。迷迷糊糊我也睡着了,梦中梦见茫茫大海般的代码,里边有一个,只有一个bug,我在黑沉沉的海里游啊游,寻找这个bug。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