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降人间
——骏骏的出生故事
胚胎植床
二零零零年。
过了千禧年的第一个秋天,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蓝天白云,树叶从绿渐而转橙色,转眼满地的金黄。我至夏天后到了一个新的部门,一切从头开始。才干了一个月,我的师傅为爱奔哥本哈根去了,边学边干,日子充实。
某日,公司运动俱乐部发了个信,说是联系了减肥中心“weight watch(重量观察)”到公司讲课帮助大家减肥,费用当然是打折,因为公司的赞助。我从小属于胖者,要减肥的口号也喊了几十年,当年爹娘怕女儿为减肥干绝食的傻事,坚持说咱不胖。其实,我心知明肚,要我从口中减粮,那还不如直接要了咱的小命。我只要一饿,就得忙上进食,否则虚汗如雨四肢发软,没有缚鸡之力,可有让你S几回的脾气。这个,熊爸在Madrid的时候,有幸领教过,从此以后只要我一说肚饿,赶快找吃的,不敢耽误一分一秒。
话说,这个减肥中心的核心是,教你如何合理的食物搭配。每周上课的时候,人人过磅,减肥有成就者,发一小星星。第一周,别人都是一二公斤的减,有的甚至达到了五公斤,我是岿然不动,那个急啊,咱这银子不是白交了。到了第二周,人哪没有都是倒霉不长进的,老天有时也会惠顾一下时来不运者,居然居然,下降了三公斤。
那个乐啊,就甭提了。咱这人苦吃不起,所以也没有什么天将大任的事会落头上,可就爱个幻想,咱一周三公斤,两周六公斤。。。。。。没几周,咱又可以大吃大喝了。
工作的繁忙中,突然想起,老朋友好久没来,我那朋友信誉不错,每月都要慰问我一次,就是不太守时,时早时晚,完全俺自己的爱好决定。所以,我就没当回事,这样一拖三拖的拖到第二月,就觉得不对劲。
再后来,就和熊爸说可能怀孕了。再后来,打电话约护士。肥是不能减了,名正言顺地可以吃的机会,本人是不会放过的。看护士已经是三个月后,见面第一句话是问,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了,因为我都没有买过测试纸自己测过。得到肯定的回答,大儿这样被糊涂爹娘带到了世上。
怀孕期间
期间,大儿不吵不闹,没有早孕的反应。好事者好心提问,有没有吐?没有。有没有特别的想吃的东西?没有,也没有特别想吃酸喝辣的。反正日子照过。
就是每天早上,我在厕所吊俩嗓子。从没学过唱歌京剧啥的,居然吊起嗓子还有点李逵。熊爸听到那吓人的高音,隔门问吐了?答,没,润润嗓子。期间到英国出差,小地方坐小飞机到大城市转,在机上吐了个7荤8素,从小晕机,但从没在机上吐过,这次算是头胎头吐。
肚子一天天的大,转眼到B超检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到医院,鉴于咱有对双胞胎的外甥,咱又希望也是双胞胎,又希望不是。双胞胎的好处是可以一次解决,怀一次生一次,不利之处当然是辛苦是加倍的。
暗暗的房间,墙角台桌上有盏灯亮着。我躺在床上,护士把那冰凉冰凉的油抹在还不显的肚子上,然后把探头搁在肚皮上来回移动,边说边记录,是一胎,头身体发展良好,预产期是七月四号,俺两相对一笑,好日子,美国独立日,举国上下为俺儿放焰火。别的父母都是激动万分,像我俩凡事都说笑,看来是没救了。
记录完后,护士把屏幕一转,对着我们让我们看。静,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墙上闹钟嘀嗒,却仿佛时间停止。因为那一刻,地球为小人儿停转,清清楚楚的小人,卷作一团,弓着背,低着头。人之初,赤条条无牵挂,一直觉的没有成熟的自己,忽然要长大,就因为要人为父母。责任,荣幸,一时在心中涌起。
瞬间,感叹生命的奇迹。没有激动的泪水,也没有兴奋的欢呼,百感交集中只有实实在在的定格和感受。静静的,暗暗的房间里,两个不擅于表达感情的人,却无法表达喜悦的心情,熊爸突然蹦出一句,“这像个小ALIEN”。可不是嘛,大大的头,小小的身子,卷曲的身子,长长的脐带,小人在水中漂浮,犹如在失重的宇宙荡漾。以后,Alien就成了小人的代名词,每天都要问候Alien怎么样怎么样。
这个急坏了奶奶,熊奶奶的姐姐重孙都好几个了,她的第一个孙子/孙女,怎么可以叫Alien呢。不过,熊爸可把他娘折腾的够呛,硬是不改口,说将来就叫Alien,后来稍微松口说,可以叫Alice,Allen等等。
看快到生产,护士组织大家看录像。录像采访的几对,其实没有生产的过程,只有产前的准备。其中一对,女的是典型的西人肥胖者,又高又大,男是非洲人,体积是西人老婆的一半。录像里,只有女的阵痛,还有就是产前产后的采访,看得无聊。护士还让我们讨论,即将做父母的准备,包括生的时候太痛生不了怎么办?难产之类的,反正,我和熊爸都是顺其自然主义,走一步算一步的人,这些事前诸葛亮的讨论没有实质性的用处。
再一日,去医院参观产房,产房干净但冰凉,护士还办铲剪铲夹之类的仪器给我们看,看的人心惊胆战。
十月怀胎,说快也快,转眼到生产。说起十月怀胎,不知道中国为啥说十月,在国外,都是说九月怀胎的,不是还有部电影叫“nine months”嘛。第一次和熊爸说,十月怀胎这个词,着时被某人嘲笑了一番,说中国人和别人不一样,怀孕十个月小孩才出来。
呱呱落地
产前半个月,wo们买了个大耗子,成功地从无产阶级堕落为地主婆。搬完家,也不上班了。看着满屋的箱子,又不能搬,很是无聊。后来,我们的朋友说,比我早一个星期的预产期,她前一天买了很多花,种在院子里,有助。于是,我让熊爸事先把箱子搬到书橱前,厨房里,我就慢慢的理书,理碗。再后来,就开始拖地。大儿却还是舒舒服服地,没有任何动静。
每天,都有人问,生了没?有没有阵痛?我开始是老实回答,没有,没有任何的痛,那个阵痛到底是咋回事,也没个人说说。再后来,好像说没反应都有点心虚,就含糊说,嗯好像有,有时还真产生错觉,以胎动为阵痛。
七月四号到了,没反应,五号,六号,熊爸这时也休假在家,待产。白天,在花园弄弄草,如果要开车出去,手机带好,还不敢出门太远。一个星期过去了,没反应,一个半星期过去了,还是没反应。得,和熊爸说,这次铁定要等到两星期后的催产了。催产的日子,在六月就定好了,七月十九号,星期四。
村医院的规矩,如果不是紧急的事故,最好先打电话咨询,由护士决定是否要去医院,以免不必要的浪费资源。熊爸这个见不得针阿血的,早就在嘀咕,认为妻子生产,老公要陪在旁边很不“人道”。咱们开玩笑,医院应该在附近开个吧,像英国人在酒吧看足球那样,准爸爸们就在酒吧里喝酒等消息,谁生了,就打个电话下来,呵呵。在家的时候,早和熊爸约法三章,熊爸的任务是安慰夫,如果看到针阿血的,略感不适,自个快出去,既然安慰的任务完不成,就不要妨碍,更不要发病晕厥的出风头,和老婆孩子抢医生护士。
周五周六,虽然没有反应,可觉得肚子奇大,而且下坠的生疼,后来连坐着吃一顿饭的工夫都不坚持不住了。
星期一凌晨,起来上厕所,看到有点点红星,赶忙给医院产房打电话。护士说,来吧。一声令下,把熊爸从床上拎起,两个没有经验的人以为下一分钟就要生了,飙车到医院,医生一检查,说开了几指(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这几指的涵义,就是这样稀里糊涂的),今天可能要生。安排在观察室,护士进来,在肚子上缠线,听胎儿心脏,阵痛动静,还不时地量血压,手上还扎了一针管。这样一折腾,就到了快午时,我们可是凌晨四点就起来了,我饥肠辘辘,可怜巴巴的问护士有吃的没?护士答,要生的话,最好不要吃东西,给我端来了浓浓的果汁。以为随时随刻的要生,熊爸也不敢离开去买吃的。过了午时,医生查房,看我连生的迹象半点全无,大笔一挥,放我们回家。我和熊爸,两个从牢房放出来的自由的小鸟,心有灵犀,快步走到对面的pizza点,一人一pizza下肚,才有了力气说出第一句话。
星期二凌晨,故伎重演,护士还是说来医院吧。这回,咱有经验了,和熊爸在家先把早饭解决了。慢条斯理地出门,到医院。这回,还是那个东欧的医生,检查,说今天肯定生。这回,咱也升级了,到产房待产。同样的,肚子上条条线线,又无缘无故的手上一针筒。产房里,除了一台收音机,没有电视,只有冷冰冰的各种器材。休息室里的娱乐杂志看完了,病号饭也吃了,躺在床上无聊啊无聊。熊爸要到楼下吃饭,我要跟着去,护士叮咛不准走远。下午,我在走廊溜达,护士说咱不像要生的样子。后来,护士换班,也认为今天不会生,可我要出院需要医生的签字,护士没权放人。我那时实在想回家的紧。盼星星盼月亮,受苦人民终于盼来了大救星,是个女医生,医生进来看我测试的纸条,回家,我们如覆失重地感激涕零的回家。
星期三,还是零星红点,这次再也不冲动了,决定自己观察先。果然,一天太平。
星期四就正式上战场了。七点半进产房,医生检查,开了三厘米,建议刺破羊水。护士说正好忙于另一生产,把咱凉一边先。此护士,又是一芬兰老姑娘样,好像咱这一辈子和芬兰老姑娘有仇,(读书时,曾和走道里的芬兰老姑娘吵架),这次,和护士一见面,心里就有一疙瘩。直到,十一点,护士才进来,不同大多瑞典护士和蔼可亲,一副债主脸,破羊水,打点滴。这点滴一打,疼马上就来了,先是试探性的小痛,逐渐的一浪翻一浪,这才体会到,啥是阵痛,是那种生不如死,长痛不如短痛得滋味,而且不是钻心得痛,是涨痛,痛得死去活来,左右翻滚,可是咱一大肚子,就是想来回的打滚,也没能力,充其量的就是像仰天的海龟左右摇摆两下。那时,不挺的问护士,还有多久可以生,那个催产的点滴是否可以快点打完,护士笑了,再加大剂量,胎儿的心脏会受不了的,得,咱接着受苦。
期间,芬兰老姑娘公事公办的问咱要什么麻醉剂,咱那是昏头昏脑的说不知道,芬兰老姑娘一幅不管关我事样,说这个药由我决定,然后报菜单似的报出一大堆的麻醉名。我被她的冷漠一激灵,脑子清醒,点了笑气(lustgas)和挨批(epidural)。笑气马上接上,我抓住救命稻草,猛吸,估计抽大烟就是那感觉。不知道笑气真的有作用,还是因为我为了吸气的深呼吸,痛好像有所减轻。那个挨批,要有麻醉师来打,什么时候来,要看是否有空,因为他还要负责手术室的麻醉。
到一点,我的阵痛算是固定下来了,麻醉师也来了。二点,我终于享受到了挨批,麻醉师让我侧卧,低头,卷曲双腿,膝盖尽量的往下巴上靠。NND,中间有个大肚子,那腿能弯多少。我注意到,熊爸转得到我面前,尽量不看针,哈哈。脊椎里打进了针头,连一小管,挂在俺胸前,像点滴似慢慢注入。等人走完,我对熊爸说,我不喜欢那个芬兰老姑娘,她再进来时,我要求换护士。
大概,老天听到俺的呼声,再进来的是另一护士,原来护士换班,那护士进来打招呼,一笑,老交道,我说是啊,我这几天几进几出的,每次护士不知换多少班,我基本和当班的所有护士都见过面了。这个护士,就非常的舒适和蔼,同时进来的还有护理工打下手。
三点多,被要求起来上厕所。俺坐起来一阵的晕眩,笑气吸多了,要么像醉酒的多说话,要么像我,晕晕乎乎的带有恶心。这样,一下午,疼啊痛阿,直觉时间太慢,又觉得时间很快,反正是完全没有理性和脑子,这是,如果你问我一加一是多少,估计都不会。
到晚上七点开始了生产的程序(现在,看看真不敢想象当时这五六个小时怎么熬过来的),八点开始了push(生?)的行动。到最后的冲刺,虽然是那个短痛,但咬紧牙关,就想把这个累赘给推出体外,这样就轻松了,就是这么个念头支撑着。
九点十八分,一个生命诞生。顿时觉得身子一阵的轻松,听护士问熊爸要不要剪脐带,熊爸拒绝,想来熊爸硬撑到现在也不容易啊,我可是失了400毫升的血。护士非常善解人意,说没关系,她理解,不是每个爸爸都愿意减剪脐带的。接着,护士还手捧胎盘,问我们要不要看,从没有这样的坚决,我们一口同声的拒绝。事后,我说,亏得我这个高度近视眼,没戴眼镜,只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非常庆幸,熊爸说他可惨了,他那双眼明亮的看到的血淋淋得一团,觉得护士不人道的要我们看。其实,护士的责任是要仔细观察胎盘是否完整,如果不完整的话,就有可能有部分留在子宫,还有处理。
事后看纪录,才知道大儿出生时,脐带绕颈一圈,而且整个身子都蜷曲着,周身环绕脐带。问熊爸看到没有,熊爸老实,出生的那一刻,头转了过去,没有看。
护士处理完小儿,把那柔软的小人放在我胸前,虽然感谢生命的奇迹,但也累想睡觉,我的崇高理想就是这个。只想着,现在是否可以睡一觉。小儿体重4490克,54厘米,可好像没有人告诉,我这娃是丫头还是小子,等问了才告诉。
事后,每当看到电视里,孩子出生后的哇哇哭声,我都要说我家小儿没有哭,熊爸说大儿哭的,可我使劲的想,就是想不出大儿出生的哭声。
小护士这时,给端来一盘三明治,三明治上插了个小国旗,是欢迎和庆祝又一小人诞生,两个葡萄酒杯,里面是苹果汁,替代香槟庆祝,说是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度过第一个三口之家的时刻。
后记,早就想把生儿的事写下来,给自己也给儿子一个纪念,在得老年痴呆症前。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写了很久,也写了很长,总算赶在大儿七岁生日前写完。最后的生产过程,参考了护士的纪录。
二零零八年六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