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狐菲乌

诗歌、小说、绘画、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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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头记

(2007-08-29 18:43:13) 下一个

秋天的英伦,昨天的雨和今天的雨一直纠缠个不停,天气异常潮湿,真是个鬼天气,我咕哝道,因为我的头愈来愈疼了。在天气好的时候,只是隐隐的在左边偶尔敲打几下,对于这点,我还是可以忍受的。但是在这样潮湿压抑的鬼天气里,脑袋的每一个分子都开始兴奋不安的作乱,它们在各个地方上窜下跳,如同一个个面目邪恶的小鬼,每个小鬼的手里持有一种武器,它们一起把我的脑袋当成了实验室,或者铁匠铺,或者就是一个战场,有时候我甚至以为会有几缕青烟冒出来,我想那一定是有一大片鬼被打死了,它们齐齐哀嚎的声音真是可怕,我疼的几乎要跳起来,但是为什么鬼去了还会再来呢?这些无休无止的鬼们,我甚至能听到它们咯吱咯吱一起磨牙的声音,这真是让我坐立不安,辗转难宁,万分痛苦。

我迷迷糊糊的想,这种状态大概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安德鲁,男,四十二岁,小有名气的画家,生活自由散漫,并没有什么压力悬在头顶,想来想去,或者是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大约凌晨一点钟的时候,我睡不着,溜到外面散步,事实上,在我居住的这片街区,一直都是很安全的,我已经半夜溜出来很多次了,从来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比如遇到一个同样忧伤并且失眠的美女,这一直让我觉得遗憾。但是那天我的确是受到了惊吓,因为在我穿过街头花园的时候,看到一个席地而睡的流浪汉,我在他旁边略略的停了一下,因为我觉得奇怪,在我们的街区里,流浪汉是极其少见的,在我即将拔腿走掉的时候,我的眼角看到流浪汉突然站了起来,我还来不及回头,就被他一把扭住脖子,摔倒在地,我在想,他的劲儿可真大,我说,嗨,朋友,我想转头,他的拳头就落在我左侧的后脑勺上,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天光微微的发亮,我的脖子有些扭了,虽然是夏天,我还是觉得身上有点凉,看到短袖衫和牛仔裤都好好的在,我轻轻松了口气,要知道,现在的变态太多了,然后就发现兜里的几块钱和一包烟不见了,真是的,我咕哝道,直接向我要的话我会给你的啊,何必这样麻烦。

为了防止他人遇到同样的事情,我还是去报了案,至今也没有什么回复,慢慢的我几乎都忘记了,因为我一切都很正常,和以前的任何沉闷乏味的一天都一样,只是我开始有点头疼了,开始很轻微,我并没有留神,等到我不得不留神的时候,我已经被折磨的痛苦不堪了。

头疼的时候,我觉得就像吃饱了之后再也难以下咽一样的恶心,或者,就像肠胃已经呕干还要接着再呕一样的难受,我抱着头,觉得脑袋又变成了锯木场,无数个小鬼们无比狠毒的抱着锯子拉来拉去,啊,受不了,我想,如果能把我的脑袋劈开,把那些吵闹的小鬼们都赶走就好了,或者,干脆给我换个脑袋吧,这真是非人的折磨,我真是一刻也不受不了了。

这个夜晚,雨一直下,真是见鬼,要知道,我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房间里一种腐烂的味道,真是难以忍受,我辗转难眠,决定到外面走一走。

在经过那个街头公园的时候,我很留意的看了一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虽然天色昏暗,却依然可以看出没有什么人,我本来松了口气,可是当看到在公园的一角靠近另一条小路的地方竟然有一栋低矮的红砖房子从窗子还透出依稀灯火的时候,我愣了一下,记忆中好像以前是没有的,是谁在这些下雨的日子里盖起来的呢?这真是见鬼了。

来到房子前,玻璃门,里面的灯光是温暖的黄色,这份暖黄和外面的阴冷差别可是太大了,我不由自主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窄小却舒服的会客室,依然是暖黄色,再往后,是玻璃挡板,可以看到后面似乎是个实验室,有穿着白衣服的人走动。

一个白发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迎上来,说,嗨,弗斯特先生,我是布朗教授,很高兴见到您。

他的笑容亲切,有一种温和的感染力,我说,嗨,您好。

他说,我们接收到了您需要治疗头疼的请求,你的头还疼吗?

他这么一说,我马上又觉得疼痛难忍,我说,是的,教授,我无法吃饭,无法睡觉,甚至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除了趴在床上,我几乎不能做任何事。啊,这真是难受。

布朗教授很同情的说,这真是不幸,我非常理解您,我们有非常先进的技术,请您放心好了。

我怀疑的问,你们的技术?

他说,是的,我们的技术很先进。您也许知道,大脑。。。神经。。。细胞。。。末梢。。。突翘。。。皮层。。。感觉。。。速度。。。热量。。。编码。。。转译。。。图画。。。”

什么?您说图画?被这些名词折磨的痛苦不堪的我立刻捕捉到这个词,我嚷嚷道,“画?画?”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在听,因为会客室墙上的三幅画早就把我吸引住了。

布朗先生笑道,对,您看,这三幅画就是对大脑解码后的图画。

噢,这真是太惊人了。我说。

第一幅,是一张抽象画,严谨但是多维,有无数的数字和各种奇怪的符号,它们每个都有不同的颜色,却又出奇的和谐,要知道,这里面的数字,符号,和几何图案实在是太繁复了,可是它们组合在一起,既生动活泼,又井然有序,我不由的赞叹。

布朗先生说,这个大脑的主人,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逻辑学家,Y先生,您或许知道。

啊,是的,我知道他,他真是令人尊敬,可是,他也觉得头疼吗?

布朗先生说,这倒不是,事实上,他去年生病去世了,离世前一年拿到诊断书的时候,他忽然忏悔说,他的一生太专注于数理,以至于对他的太太,过于忽略了,他要依靠看照片才能记得她的模样,事实上,他的太太已经去世五年了,他说他的太太一直在他身边默默照顾,从无怨言,他现在才觉察到,同时想起了年轻时光,他觉得非常后悔,他希望把她太太的模样放在他的大脑里,因为他的视力随着病情的加重越来越差,他连照片也看不清了。

啊,这真是令人唏嘘,我说。

第二幅,同样是一幅抽象画,不同的是各个方向各种弧度的流线,一串串一组组优美流畅,自由的像飞起来一样,线条的间隙飘浮着美丽的乐符,我说,这个的主人一定是个舞蹈家。

布朗先生说,是的,这是布兰琪小姐。我的侄女。她真是聪明美丽,可惜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出了车祸,手术之后她再也不能登上舞台,要知道,跳舞就是她的生命,后来她的脾气日益暴躁,看过无数心理专家也无济于事,后来她还是自杀了,这真是让人难过,我征得她父母的同意,留下这副画。

啊,真是可惜,她这样年轻。

第三幅,像是一个宽阔的山谷,里面成千上万的蝴蝶在飞,色彩斑斓奇异,飞舞的姿态有的优美,有的艰难,有的正要破茧而出,有的已经逐渐黯淡,我惊讶道,啊,谁的大脑会是这样?

布朗先生说,这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诗人,D先生,那些蝴蝶,就是一个个的语词,它们有时结队而出,有时又你争我赶,所以您可以看到,有的地方清晰可见,有的地方混乱不堪。如果混乱的地方侵占的过多,就很容易让人迷惘焦躁甚至精神错乱。事实上,这位诗人先生曾经一度精神混乱,我们在动手术的时候很小心的把黑褐色的纠结不清的地方摘取出来,要知道,人如果思考过度,就很容易出现黑色的纠结。

可是,我说,您看,黑色纠结虽然造成痛苦,可是它们在整个图画中起到平衡稳定的作用,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是这样,布朗教授说,可是人总得依靠基本的清醒活下去,这些黑色的纠结有着极为惊人的繁殖生成能力,如果不加阻止的话,它们会把所有纯净新鲜的颜色吞没下去,这是很可怕的。您看在布兰琪小姐那幅画里,是有那么一片的。

我点头,您说得没错,那么布朗教授,所有人都有一副这样的图画了?

不错,布朗教授说,但是常人的图画通常都是模糊不清的,因为他们浑浑噩噩,通常并不能确切的了解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而且他们也不够努力。您看,无论这位逻辑学家,舞蹈家,还是诗人,他们一生的绝大部分都专注于自己所倾心的事业,他们为此日思夜想,神魂颠倒,所以,这些图画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美丽,而一般人,他们不够专注,又过于俗杂,所以要在美感上差上好多。有的人也有相对比较清晰的图案,不过那通常都是钞票,或者生殖器,您也明白。

啊,是这样,我说,那么,我很好奇,我的大脑里是什么样的呢?

布朗教授热切的说,是的,我们也很想知道,您是位很有天分的画家,我还收藏过您的画作,顺便说一句,我喜欢您。不过我真想知道,您的一生都在作画,那么您自己本人的图画是怎么样的呢?而且,我们正在研究使得大脑活跃又平衡的原因,您的画作宁静安详,又富于想象力,正是我们需要研究并借鉴的对象。不知您是否乐意?

他又补充说,这个手术价值不菲,但您是我们特邀来的,只要您同意,这个手术对您是免费的。

我的好奇心被强烈的勾了起来,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呢?让我们开始行动吧。

布朗教授说,我们需要给您打麻醉药,但是因为每个人身体的各个部分敏感度不同,有的部分会首先醒来,这是无法预料的,为防止意外,我们要在麻醉之后先把您的脑袋移植出来,然后才能继续动手术并解码图画,您看,那儿有两个培养皿,一个连接到您的脑袋,一个连接到您的躯体,所以在下面两个小时里,您的脑袋和躯体是暂时分离的,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再把脑袋和躯体接起来,您放心好了,这类手术我们做过多次了,到目前为止都很成功。您可愿意?

那当然,我说,那么你们是不是顺便也把头疼给我治好呢?

当然,布朗教授说,图画很能反映病症的原因。

那好吧。我签了字。

两小时后,我睁开眼睛,看到布朗教授激动的表情,说,嗨,伙计。我发觉我的喉咙有些嘶哑。

布朗教授说,啊,您醒来了,太好了,嗓子有点痛,是不是,不要紧,这里是内服的药水,早晚各服一次,连续一个月。这个是外用的药水,早晚各擦一次,三个月之后就看不到痕迹了。

好,谢谢您。我转转头,惊讶的感觉到,我的头竟然真的不疼了。

啊,真的不疼了,这真是太好了,谢谢您,您是怎样做的?为什么会疼?我的画呢?

布朗教授说,看看您的后面,这真是令人惊讶,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我转过头,墙上多出一张画,大面积的黑色和深蓝色,在左下角只有那么一小块明亮的天青蓝,天青蓝里面还有一点点依稀的桔黄,像一盏温暖的灯,只是周围的黑和深蓝扩张的势头无比凶猛,眼看就要把那点桔黄吞掉了,天青蓝只是在周边做着最无力的保护。

怎么会是这样?我大声叫起来?怎么会是这样?

布朗教授说,这是您现在大脑的图画。事实上,我们经过分析,在三个月前,您的图画是另外一副,他走进实验室从里面又拿出一副画,挂在旁边的墙上。是的,这副画要舒服好多,大片大片的天青蓝,有深有浅,有白色,像白云,有深蓝,像远海,明明灭灭,生动又安宁。

啊,那是谁?

在左下角,就是前一张图同样的地方,桔黄色大了好几倍,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隐约朦胧的脸庞和身体,像是一个人,她是谁?我喃喃的问。

布朗教授递给我放大镜,我举到眼前,天,我叫了起来,安琪,是安琪,我的眼泪流出来,放大镜跌落在地上。

安琪?布朗教授在一旁喃喃,我明白了。布朗教授说,本来,您是通过桔黄色的女人产生的光亮来遏制黑色的发展的,大概这也是您的创造力源源不绝的原因,可是,您在三个月前脑部受过一次重击,这个桔黄色的女人,她的身体被打扁了,扭曲之后她的能量大大的削弱,就无力抵抗黑色的疯狂入侵,所以您会觉得头痛。不过,我们已经比照着三个月前的这副画给恢复过来了,所以您现在已经康复。谢谢您,弗斯特先生。

安琪,是安琪,我的心噗噗的跳起来,是安琪,我说,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怀念她还是在尽力忘掉她。她还穿着那件鹅黄色的衣裳,就像那个晚上,我睡不着,走出门,第一次遇到她,她那样美丽,我再没有见到过比她更美丽的女人,没有,再也没有,都是我的错,她不肯原谅我,她死了,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的心噗噗的跳个不停,我只好蹲下来一直哭一直哭,雨水和泪水一直混合在我脸上,当我终于觉得腿麻了的时候,我抬起头,天亮了,雨停了,房子不见了,周围的行人奇怪的看着我,窃窃私语,我擦擦眼泪,低下头,看到在我的手里,还有两瓶药水,一瓶写着内服,一瓶写着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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