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纽约华埠的巷弄里,经常有柳暗花明的惊奇,从游客如织的勿街(Mott street),朝孔子大厦的方向走,左转进入披露街(Pellstreet),狭窄的弄道内有个教会,大门高处镶著“纪念堂”的牌匾,下款的题名人为胡适,但并没有上款,这是在纪念谁呢?
教会名为“中华第一浸信教会”,楼宇有近百年的历史,外墙漆成赭红色,里外都维持得相当好。出于好奇心,我拜访了教会牧师李泽华,从教会的纪录文献得知,“纪念堂”是为纪念创会牧师李韬。
哥大同窗李终身未嫁
而胡适为“纪念堂”挥毫题名,系因李韬的女儿李美步(Mabel Lee)博士的缘故,胡、李为哥伦比亚大学的同窗,两人关系匪浅,李美步终身未嫁,胡适曾在写给李美步的信函中,称她是“我的圣女”(My dear Saintly Lady)。
李美步非常敬爱她的父亲李韬,一九二四年李韬因公悲愤去世后,胡适为了帮佳人完成孝心,以好友身份积极募款、筹建李韬“纪念堂”,事后为牌匾挥毫题名,还亲笔题词“功不唐捐”赠给李美步,以及赠题“见义勇为”为纪念堂永久训词。
李美步博士原名李彬华,一八九六年生于广州,是李韬牧师的独生女,一九○○年七月和母亲来美和父亲团聚。李美步自小聪颖,辩才无碍,青少年时就立志社会改革,十六岁时参加纽约市“女权运动”时,骑著马和其他人一起带领示威游行,可谓时代先驱。
女权先趋骑马带领示威
李美步一九一三年中学毕业后,获得庚子赔款奖学金,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就读,一九二一年取得哥大经济哲学博士,为哥大校史上第一位获此荣誉的华人女性,其博士论文由哥大编入《中国经济史》一书。
胡适在一九一五年进入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他和李美步在哥大期间,先后担任中国留美同学会会长,李美步后来推荐宋子文为后期会长。
“中华第一浸信教会”牧师李泽华指著墙上的黑白照片,其中除了前排中间坐著李美步外,其余全都是男士,照片中的人物气宇轩昂,胡适也在里面,都是当年学生领袖,穿著笔挺的西服和领结,可以想像当年的各领风骚。
李美步在哥大毕业后,一九二三年前往欧洲考察大战后的经济,同年应聘厦门大学系主任,但她父亲李韬牧师因调解堂界纠纷,于次年悲愤过度去世,她随即回美为父亲举办葬礼,并留在纽约承继父志以及奉养母亲,婉拒一切聘约,后来出任浸信会晨星书馆主任。
李感念父筹建纪念馆
李美步感念父亲李韬的开明,打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让她受到高深的教育,因此想为父亲建立纪念堂。由于李韬牧师生前声望,李美步很快从朋友、侨社筹足经费,期间胡适出力甚多,后来购买下华埠披露街廿一号的楼宇,经重新修缮后,一九三六年竣工定名“李韬纪念堂”,一、二楼作为教会使用,三、四楼为文物展览,成立李韬牧师纪念图书馆。
胡适相当记挂“纪念堂”事务,他一九三六年到上海时,特地选购了大批中国古典文学书籍,以作为纪念馆藏书,并于中日战争爆发前寄抵纽约,全部费用一千美元,由孔祥熙捐赠,这在当时是一笔大数字。
胡助筹款还亲笔题字
纪念堂落成后,大门上方的牌匾“纪念堂”三字,胡适为了题字煞费苦心。胡适在写给李美步的信中说:“书写之夜,下笔后不满意的废纸,已抛满了书房地板,只得拣出数张任由挑选。”
胡适和李美步惺惺相惜,从他写给李美步的信中可见一二,一封签署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九日的信中,胡适写道:“亲爱的圣女:自从离开纽约以来,心中想到给你写信,可是在横贯美洲大陆的车途中,我总是找不到最合适的时间和宁静来写信。”
胡适还写著:“在这一个半月里,我常惦记著我那位在纽约华人教会的神圣教士,也想到在我的旅馆中我们的谈论,以及在帝国大厦顶楼上那美丽的夜晚,我常想知道这位女士会永远在这华埠教会献身吗?她真的快乐吗?她说她是非常快乐的,可是我怀疑。我为何对你亲口回覆我的问题,却无法接受呢?”
胡适的信函墨宝现存放在“纪念堂”,从英文的字里行间,可以感觉出不为外人所知的情愫,胡适始终和妻子胡江冬秀在一起,李美步则一直保持单身,一九六六年病逝,享年七十岁。
我忍不住问李泽华牧师:“这么说来,李美步是胡适的红粉知己?”李牧师笑笑,含蓄地说:“这段历史其实很少人知道。”那么,胡适的另一个同时来往的红粉知己韦莲司呢?女人对感情是极其敏感的,根据书信纪录,李美步和韦莲司应知道彼此的存在。
同一时期与韦莲司来往
胡适在一九一五年一月八日给李美步的英文电报中,提到韦莲司夫人(记者按:韦莲司小姐的母亲)请他推荐下次聚会的主讲人,胡适在电报中写著:“我立刻想到你是这场合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我提供了你的名字给她,现因时间仓卒,我只好拍电报通知你,请原谅我的‘冒昧唐突之罪’。”
李美步单身以终,韦莲司亦然,暧昧的情愫,无言的缘分,都是上世纪才女的心事。华埠披露街终年游客不断,过往人们鲜少注意到“纪念堂”匾牌,一段未竟的情事淹没在杂沓人声中。
王良芬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