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要送人,请让我进去!”洋洋站在检票口,焦急地对检票的乘务员说。
“进去要凭车票的,”乘务员有些不耐,“你送的那个人呢?”
“他……他已经进去了,”她转头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六点四十八分,“真对不起,请让我进去吧,南京方向的,火车马上就要开了,他…在等我!”
“知道人家等你还来这么晚……”乘务员皱着眉嘀咕着,到底还是打开栏门,让她进去了,“南京方向的,那边站台!”
洋洋很快说了声“谢谢”,飞快地穿过地下道,上到长长的月台,喘息未定,站上停着的火车已经拉响汽笛,往前开去。
“简哥哥……”她脱口而出,“简哥哥!”一边加快脚步继续追着火车往前跑,一直跑到月台尽头,几乎就要追上了,火车又悠悠拉响一声汽笛,速度更快,向天际线那边前行,把她越来越远地甩在后面。
洋洋愣愣地站在冷清的月台上,被吹乱的头发散在额前,风还在继续扑面而来,仿佛那不是风,而是无尽流逝的岁月。
“简哥哥-----”她喃喃地念着,整个人像被四面八方而来的风抽走了所有精力,任由自己软软地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脸颊贴在手臂上,一颗颗泪水滚落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流泪了。
平时在学校里,一周见简哥哥两次,甚至更多,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而当他真的走了,她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间空落落的,这才意识到,无论她承认与否,那个在整个童年里对她最好的大男孩,始终有不同一般人的意义。
火车进了江苏,在夜色里急速前行,远处的山丘田野间点缀着点点灯光。
旁边一对小情侣毫不避人地互相上下其手,简文涛手里拿着的T.S. Eliot,已经看到最后。
倒数几页间夹着一张纸,泛着陈年的黄色,上面是褪色的铅笔画。
“这是谁?”
“Peter。”
“Peter是谁?”
“一个苏格兰童话里的,不愿意长大的小男孩。”
“这个呢?”
“Tinker Bell。是个小仙女,Peter的好朋友。”
“动画片里的吗?”
“一本书里的。”
“送给我吧。”
“好的,你让我把这里再描一描。”
“你的画画得真好,想学画画吗?”
“不想。”
“为什么?”
“我妈没钱。”
“学画画用不了多少钱,对了,跟你妈说说,”他压低声音,“让她……给我涨点学费就行了。给你做个应用题,现在我跟着你妈学英语,每月四次,一次两小时,一共交五块钱,外面的老师呢,都是一小时五块钱,问,你妈要是也给我涨到一小时五块,一个月能多多少?我数到三,一…二…”
“多二十块,”洋洋干脆地回答,“太简单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题,你妈怎么就不会算呢?多二十块钱,给你找个老师学画画,够了。”
“反正我不想。”洋洋毫不犹豫地回答,撒着阳光的刘海下,亮晶晶的眼睛和精致的小鼻子无动于衷,只是嘴唇抿了抿,“我妈说学画画没什么用,也不能当饭吃。”
“小涛,还有十分钟,你的车就该来了,你做好准备吧。”方老师从屋子里间走出来,威严地看了他们一眼,两个孩子立刻闭嘴。
“哦,我马上就走。”简文涛答应着,等方老师一转身又接着小声说,“不是有用没用,是你喜不喜欢,我让我爸跟你妈说,涨学费,我爸刚领了一笔研究成果奖,肯定没问题。”
“你别说,我妈会骂我的!”洋洋着急了。
“她不会知道。”
“我妈肯定会知道!”
“你妈不会知道!”
“会的!”
“不会!”
“会的!”
“怎么会?”
“我妈会问我,然后我会告诉她!”
“你别告诉她不就行了吗?”简文涛哭笑不得。
“不行!”
那天,他带走了洋洋的那副铅笔画,也没有刻意,夹在这本书里或者那本书里,却奇迹般地两次搬家,上大学,直到他离开上海,都一直留存着。
有些东西,注定是顽固的,比如回忆。
纸上那个不愿长大的小男孩果然一直没有长大,而他和洋洋,却都长大了。
简文涛轻轻地叹口气,闭上眼睛,须臾,又睁开,从脚边的包里取出笔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开始写,
“洋洋,
你还好吗?
火车刚过常州,应该快到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