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谢谢你!”翠萍低着头。
“你起来!”洋洋着急了,站起身去扶她。
“你先让我磕头,我再起来!”
“你先起来!”
两人争执不下,洋洋终于抓住翠萍的肩膀不让她磕头。翠萍抬起头时,却已泪流满面。
“这个事...我上个月就知道了,刚开学的时候,系里找我谈话,要我转到英语教育去,我不愿意,让孙主任老不高兴,
那时我想完了,弄不好连书都读不成,后来...突然又通知我,说可以留在我们班了,还能拿助学金,也不说为什么,时大军...就是系里电教室我那个同乡,怕我吃亏,就去背后打听,他跟辅导员们走得近,后来渐渐打听出来,是你去跟系主任说,要顶替我转到英语教育去,后来系里不知怎么的,一个都没转。......其实,像你,随便什么专业,都是刚出锅的包子,香着呢,去学英语教育,我猜系里十有八九会让你留校或者保研,再不济,回原籍也是上海,在上海当中学老师也不差,可我呢,成绩不好,人也笨,又不会说话,学了英教,估计就只能回原籍,我老家......”翠萍伸手抹抹脸颊上的泪,“我是...真不想回去啊!”
“你老家,就是郭进的老家吧?”洋洋想起郭进和翠萍也是同乡。
翠萍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算一个地方,但他是市里的,我是山里的,差得好远。再说,郭进他们家是工程师,高级知识分子,支边来的,我们家呢......”翠萍眼前迅速浮起父亲那狡猾游移的眼神,母亲任劳任怨的身影和弟妹们几乎完全继承父亲的行事作风,皱着眉,用力摇摇头。
对于翠萍来说,回到老家山区做一名工资微薄的教师,不要说接济家里,就是自己想生活得好,也难。
“......我也不怕你笑了,我爸就是个大漏斗,特别好赌,每次说不赌了不赌了,过两天还是去赌,我说你赌就赢钱嘛,可他去赌,老是输钱输钱输钱没个完!输了就想翻本,然后输更多!”翠萍说起父亲,免不了满心来气,“我真想砍了他的手!我妈当初嫁给他真是瞎了眼了!”
洋洋听着,一句话也不说。两个人沉默着,宿舍里只有英文歌悠扬地飘荡。
“方越洋,我是真羡慕你,一样的事,我去跟系里说,他们就跟我打官腔,当我傻子,你去跟系里说,他们还就真想出办法来解决,人跟人,就是不一样,”翠萍已经不流泪了,“要不怎么说城乡差别呢,你们上海人,就是会来事。”
洋洋默默地看着翠萍,听到这里,淡淡地笑了笑,“那你那个同乡有没有打听出来,系里是为什么改变想法,把我们两个都留在英贸的?”
翠萍顿了顿,摇摇头,“徐老师也说不知道,就是上面突然通知他,不用转了......我想...那肯定是因为你成绩好,心又好,感动了系里,他们去想的办法,再不就是,系里爱才,怕委屈了你,总而言之,这件事,是你救了我...真的,我回老家就是死路一条啊......我早想跟你说,可时大军说上海人精,要我观察观察,我想有啥好观察的,不管你有啥目的,就是帮了我嘛,我给你磕......”
翠萍说着又要下跪,洋洋牢牢抓住她的胳膊。
“你别磕了!你想想,你磕头,就算磕上一百个,对我有什么用?”洋洋的声音很平静。
翠萍停止了动作,想想,“那...我给你雅芳!对,下次,我买一整套雅芳送给你!”
“雅芳对我来说也没用,你还是留着去卖钱吧。”
“那......你需要什么?”翠萍有些为难,转念一想,“对了,我帮你做值日,洗衣服,打水?这些事...有用吧?”
“有用,但用不着,”洋洋忍不住淡淡一笑,“我又不是自己不会做。”
“我替你做,你就能省出时间来读书啊!”翠萍说,“你不用担心,我从小在家里做惯的,很快!”
“真的不用,”洋洋拍拍她的肩膀,又淡淡一笑,“你不用想着报答我,我承认我向系里提出过和你换,不过......有我自己的原因,和你没关系。我那么做,也不是为了你。”
方越洋一边说一边想,除了自己,父亲,和管理学院的林院长,估计谁也不会猜到这件事真正的原因;当初自己给父亲的对头林院长写匿名信检举外语系招生舞弊,就有心理准备,林院长可能会把事情压下来,当时算买个面子,留做一个在日后用来对付父亲的话柄;而林院长,果然那么做了。
不过,整件事大致还是照她希望的方向发展,她和翠萍都留在英贸班,翠萍拿到了助学金,而让父亲,狠狠领教了一下,那也够了。
“那...这样,以后,你需要我做什么,就跟我说,好吗?”
面对翠萍天真无邪的目光,洋洋突然有些惭愧。如果翠萍知道事情背后的一切,还会这么殷切吗?
“真的不用,”她摇摇头,“翠萍,世界上没有真正无私的人,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正好帮到你的人,可能只是顺手,说声‘谢谢’就够了,用不着想太多,还有,”她顿了一下,“我就告诉你一个人,我父母都不在了。你觉得自己苦,至少你父母都还在吧。”
翠萍认真愣住了,“真的?你...父母都不在了?”
洋洋点点头,“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死了,今年初,我妈也去世了。你爸虽然坏,起码你还有个爸,是吧?”
“啊......没想到...”洋洋这么一说,翠萍恍然明白,一直以来,自己对这个上海女孩莫名的好感是从何而来,顿时觉得两人之间又拉近许多。
“啥呀,我那个爸不如没有!”不知不觉,翠萍的口气随便好多,脱口而出,“你不知道,光赌也就算,还在外面跟别人,别人家的女人,麻将桌上眉来眼去,那些女人也是,自己男人出去打工了,一年到头不着家,把心思都用在人家男人身上,骚里骚气,不要脸,狐狸精,我看了就想给她们的男人们一个个打电话过去!”她突然觉得说得有些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是说,其实啊,真没爸,也就踏实,习惯靠自个儿,像我呢,说是有个爸,一点靠不着,反而老拽我,更坏!”
这一番谈话的结果是,原定的妆化不成了,但洋洋和翠萍不知不觉亲近了许多。洋洋发现自己开始真心喜欢翠萍了;不少来自农村的女孩出于自尊心羞于承认自己的家庭出身,但翠萍从来不装;就像她自己,虽说是上海人,但总是毫不犹豫地告诉别人,家在闸北的棚户区。
“方姐姐,你的包裹,”有人敲宿舍门,是小苏敏,笑眯眯地拿着一个盒子,“下午郭进发信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就帮你签了字,领回来了。”
方越洋接过那个小巧的盒子,上面寄信人的地址是本校的某教工宿舍,却没有名字,她看看字迹,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迟疑一会儿,装作随意地把包裹放到自己床头。
翠萍看她不说,也就识趣地不问。
方越洋照常漱洗之后,坐在自己床上,放下帐子,打开台灯,小心地打开那个包裹,里面是一个黑色织锦面盒子,她犹豫一下,打开,台灯下一道亮光。
那是一条项链,明亮的链条下,垂着很细致的坠件 --- 一个国际象棋里的皇后,精巧的小皇冠,上面缀着细密的水钻。
方越洋不由屏住了呼吸。她本能地感觉到,这项链应该挺贵。
简哥哥居然敢把这么贵的东西用平信邮寄!
再一想,他这么做,是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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