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挂钟滴答走过十点,陈美虹穿着家常的水红色睡袍走进客厅,脸上满满地涂着面膜,宛如京剧里的白脸。
孙闻天依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修长的手指细心翻动着简文涛送给他的书,听见陈美虹走过来,抬起头,被她的脸略怔了一下,随后微笑起来,“小美,又吓我一跳,给你提个建议吧,以后...你每次唱京剧,先提醒我一下,好不好啊?”
陈美虹拧了一下丈夫的胳膊,“就不提醒,吓死你!”探过头来,“这书有什么好看的,都一个多小时了!”一边撒娇地把腿伸过来,“来,给我捏捏脚,人家痛死了!”
“小鸿睡了吗?”孙闻天顺从地把书放回茶几上,用手握住妻子的右脚,开始轻轻地为她按摩。
“还没呢,今天星期六,让他看点电视。”
“这次模拟考,成绩怎么样?”孙闻天问。
“还差不多,”陈美虹慵懒地打个哈欠,“老师说照这样,一中二中都难,搞不好就是九中十中,那种学校怎么能去上啊?......唉,你有学生在一中吗?有的话,叫他们帮忙搭个线,看能不能......”
“你要我去求学生,给我自己的儿子开后门?”
“那有什么不行的?”陈美虹不以为然,“啊---,真舒服......重点,再重点...”
“读书这种事,最重要还是靠自己。”孙闻天说。
“说是这么说,可所有人都靠自己吗?”陈美虹立刻反驳,笑眯眯的,“你是,我就不是。别人不靠自己,要我们家小鸿靠自己,那不是难为他吗?”一只手搭到孙闻天肩上,嘴唇微微嘟起,小孩子似地,“好了,闻天,不要跟我讲大道理,上次医学院老陈不是说,儿子的智商随母亲吗?你看我就知道了,小鸿能是读书的料吗?看他现在这么累,书包那么重,我心疼都心疼死了,怎么舍得还逼他!呐,去找找学生嘛,啊?”
孙闻天无奈地微笑着摇摇头,继续给陈美虹捏脚。
说起来陈家三兄妹,大哥陈峻海是地道的学者风范,二哥陈峻川就大半靠吹牛了,到小妹陈美虹,真真只剩下一个“美”字。
“哎哟,学校发什么神经病,把什么林浦学院并进来,那根本就是一个山上的林场,车到了学校门口,到教室还要弯弯曲曲走一大段山路,唉,这种林业学校有什么好并的?”陈美虹抱怨。
“那是学校的战略。”孙闻天说。
“那是为了老朱的政绩!”陈美虹轻轻地哼一声,“叫我们陪绑,他老婆要在外语系就好了,非叫她一起上课去!”朱副校长和陈副校长不在一条线上,陈美虹当然帮自己二哥,“那学校里的路铺得一塌糊涂,一走就一脚泥,还有,我不是吓人,那儿的路还有一段悬崖,听说下雨天搞不好要山体滑坡的!老朱负责基建,弄得乱七八糟,我要跟我二哥说,让他查查,老朱在基建当中有没有捞什么好处......”
“你别惹事,”孙闻天简短地打断她,不动声色,“下个学期,等小于进修回来,给你把林浦的课换下来。”
“真的啊?”陈美虹立刻笑了,搂住丈夫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原来刚才吃饭的时候,你是这么想,才那么凶,不让我答应小简接我林浦的课吗?”
“我没凶啊。”孙闻天说。
“还没凶?”陈美虹说,“你眉毛都皱起来了!”
孙闻天笑笑,不说话。
刚才吃饭,他和陈美虹根本没看对方,她却对他的神态和心思了如指掌。这个女人,该粗心的时候很粗心,该乖巧的时候又很乖巧。
“你觉得...小简这个人,怎么样?”他问。
“嗯...还...可以吧。”陈美虹说。
“我总觉得...小简这人,挺不简单的,”孙闻天想了想,说,“你听他刚才说话,‘要论莎士比亚,我比较喜欢朱生豪的译本,虽然有些地方不完全忠于原著,但语言生动,把原著的意韵保留得比较好,梁实秋留美,观念比较开放,更加忠于原著,文字却多少有些古板,坦率说,读完他的散文,再来读他翻译的莎士比亚,总有些失望’,就这么随随便便一段话,他得第一,读过原版的莎士比亚,第二,读过梁实秋的译本,第三,读过朱生豪的译本,第四,对两人的背景有一定了解,第五,还读过梁实秋的散文,光这,得多少功夫?再说,他说的,竟然还真和我想的差不多......后生可畏啊。”孙闻天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