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文涛想了想,也微笑着举起酒杯,“为缘分干杯。”
走出孙主任的家,已经九点多了。那是学校附近几年前新建的一个教工住宅区,靠近一个景点,闹中取静,环境优美,生活方便,走路十分钟就到学校,房型设计也十分巧妙,当时很抢手,能轮到的基本都是院系领导和科研骨干。
简文涛走出小区,顺一条僻静的小路转上马路,顺着人流车流往学校方向走去。
冬夜的风有点冷冽,天上的月亮却是毛茸茸的棕黄色,看着颇为温暖,让人几乎想去摸一把。
简文涛竖起大衣领子,走了一段,在离学校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停了下来,走进一个公用电话亭,从大衣口袋里取出钱包里的电话卡,拨响了家里的号码。
是爸爸接的电话,声音像是有点感冒。
“就是伤风,”爸爸说,“过两天就好了。”
“我妈呢?”
“睡了,这两天偏头痛又发了,带的那个班要高考了,我叫她不要太累,就是不听。”
“看医生了吗?”
“我不就医生吗?老毛病了,西医就是吃镇痛药,你妈不愿意,这次我就给她熬点中药,你吕伯伯的方子,吃了几天,好多了,我现在给她煎药呢,等会儿再喝一碗......”
“爸爸。”简文涛有些突兀地打断父亲,自己都觉得声音有些异样。
电话里沉默了。过一会,简文涛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中学时教我英语的...方老师...她......”他停顿了好一会,“去世了。”
电话里又沉默良久。终于,爸爸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知道。”
“上个星期...中学同学会......那时的同学,三个已经走了,就有她......今年初......她住过的那家医院,我还去开过一台刀,就是那个时候,快春节了,帮老汪的忙,他那家医院心脏外科医护力量不够......开完了刀,老汪还邀请我去参观他们的病房,说病房设施有多好,我还开玩笑说病房好有什么用,你们是医院,不是旅馆,没人会冲病房好来住院吧......本来的确想去看看,可那天有点晚了,还下雨,我急着回家,就没去,后来出了医院,等了很久才等到出租车,回到家...已经六点多了,老汪还要我去他们医院,我跟他说,年纪大了,这样的刀偶尔开一次还行,天天开我可不行......”
爸爸淡淡地絮叨着,反复着一些琐碎的细节。
简文涛的心一点一点紧起来,一阵阵,涌上来深深的悔意。这件事,他早就想告诉爸爸,却一直迟疑着。早知道,应该早告诉他,免得他在一群昔日同学面前毫无心理准备地听到这个消息。
从前上方老师的课,有一回,她问起“你爸爸现在还吹笛子吗”,简文涛根本不知道爸爸还会吹笛子,她笑着说“初中的时候一次搞班级活动,你爸爸表演吹笛子,我们都说他是‘牧童遥指杏花村’。”回到家里,他告诉爸爸,爸爸没说什么,却显得有些不太自在。下一个星期日,他要去上课前,爸爸走到他的房间,说“等会儿...你去跟方老师说,我...现在不吹笛子了......几十年没吹,已经都...找不着调了......”还是那种不太自在的表情。
终于,父亲的絮叨停止了。
“爸...”他轻轻嗓子,“这两天,你小心点......做菜...不要切到手......”
爸爸没回答。
沉默。
“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爸爸问。
“爸,方老师的女儿,那次...你在医院见过的,我......又碰到她了,”简文涛说,“她正好在这里上大学,也是外语系。”
又是沉默。
“那时候,你到处找方老师,我猜,其实......是为了找她女儿吧?”爸爸的声音轻了一些。
简文涛犹豫一会,终于说,“是。”
还是沉默。
“Then you are lucky.”爸爸的声音几乎听不见,“Very lucky. ”
电话断了。
简文涛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紧紧抿着嘴唇,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还有什么比终于找到一个人,她却已不在人世更让人遗憾的呢?
在这样的冬夜,他可以想见,自己的父亲简思平医生,对着一锅苦药,或许正默默咀嚼着难以对任何人倾诉的满心酸楚。
简文涛把电话卡放回钱包的时候,愣住了,钱包一个夹层里一直放着的五百块钱,不翼而飞了。那钱他一直放在那里,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给洋洋的,所以印象十分清楚。
他眼前浮现起刚才在孙教授家里,那个叫孙远鸿的漂亮男孩看着自己时,礼貌而有些游移的眼神和微笑。难道......
简文涛不由深深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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