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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的树林 (第七章 No doubt 4)

(2010-01-07 16:52:25) 下一个
我在暮色里走进家门,姐姐也刚到家,她今天有个极其重要的客户,还穿着一丝不苟的套装,光脚套着拖鞋,急不可耐地去冰箱里拿出一片西式火腿,站在打开的冰箱门边大啃起来。她冲着我一呲牙,“果冻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我转过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心里想着木鱼说的“我喜欢她笑的样子”,依然觉得难以想像。

老爸坐在客厅一角的灯下看报,观世音菩萨面前插着一柱香。老爸手里的报纸半天没有翻动,仔细一看,他的脸色不好。

“三十三岁,上有老下有小,女儿才五岁,在医院里拉着我求我救救她爸爸……”老爸在饭桌上叹气。

“吃饭。”老妈说。

“肾衰竭吗?”我问。

老爸点点头。

老爸烧香的机率比老妈高,但是,没有哪一回像今天这样,像一个闷棍朝我脑门打过来,面前的饭菜一下子全没了味道。

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小敏姐姐的家被贼撬了。她和她妈出门散步,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回到家,发现一个房间窗户上的铁栏杆被人用老虎钳夹断拧开一个大缝,不料小偷就躲在穿衣柜里,趁她们母女惊愕的时候夺门而出,不巧刚好把八个月身孕的小敏姐姐撞到在地。

老妈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临晨一点,姐姐早已睡了,老爸坐在客厅的灯下看报,见她进门,马上问,“怎么样?”

老妈慢条斯理地换上拖鞋,脸色很疲惫,过一会儿,摇了摇头,“人没事,孩子掉了,”她回头看见我,“你怎么还不睡?”

“明天英语考试。”我找了个借口,事实上,我是因为怎么也睡不着,才又爬起来读英语的。

“也不用这么用功,”老妈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水,“八个多月了,她本来就胎盘低置……小敏在救护车上还拉着我的手,说要保孩子,”她叹了口气,“就是能保,那样保下来,谁养啊?”她又摇摇头。

老爸的脸色僵了好一会,直到老妈说完最后一句,才舒缓过来,化成长长一声叹息推推眼镜。

“现在的小偷也太厉害了,”老妈站在客厅的玻璃窗前巡视,“连铁条窗都能进来,以后还怎么办啊?最好再加固一下。”

“小敏不知怎么难过呢。”老爸说。

老妈看看他,喝口水,过一会,轻轻地说,“其实我倒是想,没了孩子,也不见得是坏事。她还年轻,要想重新开始……哪个男人肯真心接受别人的孩子?”

老爸默默地看着老妈,半天没有说话。

“还有,那件事不行,”老妈喝完杯子里的水,“你们家七大姑八大姨,我们帮了多少年,现在你爸都已经不在了,怎么还事事来找我们,俗话说救急不救穷。”

“这就算最后一次了吧。”老爸小声请求。

“不行。”老妈轻声而坚决地回答。

“只不过两万块钱。”

“如果你明天上街能捡到两万块,我们转手就把钱给他们。” 老妈平静地说。她圆润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飘在空气里,仿佛打水漂的瓦片划过池塘入境的水面,丝丝留痕。

老爸身子陷进沙发里去,又沉默了。

我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对面二楼的灯也还亮着,原来的窗帘躺在我家的储物间里,现在那边的窗上挂着一面很朴素的白色窗帘,窗户开着,午夜的风微微掀动窗帘,里面透出灯光。蔡雨霏的小阿姨每天都睡得很晚,有时候我怀疑她是否一夜不睡,据说搞创作的人都喜欢熬夜,但我姐姐是个例外,她每天晚上十一点前必然上床睡觉,说是这样美容。

第二天中午,我去学校附近一家装饰商店买了块窗帘布,淡蓝色的。我把这块布端详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拿出自己的画本和黑色的水彩笔,把上次画给姐姐的那十二种女孩的表情,挑出开心的那几种画了上去,水彩笔当然比不上炭笔,但折腾一番,稍微涂改几下,看上去也很不错,平凡的窗帘布,图纹间变换着欢欣喜悦,骤然生动了起来。

蔡玉霏的小阿姨站在门边,看着我换下那块白色的窗帘布,再把淡蓝色的窗帘挂起来。我回头看看她,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愣了一下,看看窗帘,“正了。”

我从桌子上跳下来。雨霏的房间很小,一张木头单人床靠窗摆着,窗台上摆着一盆小小的仙人掌,圆溜溜的刺头上顶着一朵红花,开得小心翼翼,仿佛随时会掉下来。墙纸重新铺过,粉白的小花图案,床上铺着干干净净的白床单,缀着细细的蕾丝边,丝丝缕缕看上去很认真的样子。

“这花开了,”她的小阿姨自言自语般地说,然后抬起头对我笑笑,“蔡雨霏在家的时候,天天盼着它开花。等一会她回来,一定很高兴。”

我们一起静静地坐着,那天下午没课,我早早回来,为雨霏的房间换上窗帘。她的窗户对着我的窗子,从这边看过去,我房间里的桌椅摆设莫名地有种陌生感,仿佛那是别人的家。我家的空调上与众不同地戴着一顶红白格子的遮阳伞,做成个小帽子的形状,看上去很俏皮,风吹日晒,已经褪色一半。

“你们家空调上那个罩子做得真好,”她说,“你妈做的吧?”

“不,我姐姐。”那是五六年前我家装修时,姐姐自己做的,当时她念大学,闲暇时间喜欢在家做手工,还相信世上有真正的爱情,男人的肩膀有他们说的那么可靠;现在这些信念像那个红白格罩子一样在时间里悄悄褪色,她的心慢慢变得空调房间一样,不冷不热,不干不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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