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第八章 梦之守护者3)
(2010-01-11 12:59:52)
下一个
最后,我几乎是用很不友好的态度对他说,“以后,你还是别来找我了吧。”
他的神情僵住了,嘴唇微微张开,过了一会,问,“为什么?”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林国栋踩在踏板上的那条腿垂了下来。
“我不喜欢别人多来打扰。”我说。
沉默了一会,他开口了,声音很低,“你觉得我打扰你了吗?”
我点点头,抬起眼睛来,正对着他的额头,他的眉心处蹙着一道细细的纹。
他移开眼光,抿紧嘴唇,我咽下一口口水。
“那…陈朗,他不是常常给你写信?”过了很久,他问。他的声音里有些干涩。
“我们从小就认识。”我说,声音里有种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强硬。我转过头,对着涂得乌七八糟的楼道墙壁,不再看他。
林国栋没有再说什么,他的自行车默默地消失在墙角那一头。
进门的时候,小阿姨正在和人讲电话,看见我,手里的无绳电话机居然“啪”一声掉到了地板上。
她弯腰捡起电话机,脸上满布着惊讶。
“我先挂了,以后再说吧,”她低声对着话筒说,转过身来,“你到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在睡觉。”
“我睡不着。”我对她说,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散放着昨天的报纸,空气里荡漾着一股淡淡的烟味,烟灰缸里躺着一个烟头。
同很多有艺术气质的人一样,小阿姨有时喜欢抽烟,可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清早就抽烟。
她的眼圈微微有些发青,头上包裹着厚厚一块毛巾,她走过来,坐在我身边,用修长的手指捻着毛巾里蹿出来湿漉漉的头发,长长的发丝卷在她白皙的手指间,像一条条细细的小蛇。
捻了一会头发,她拿起指甲钳开始剪脚趾甲,圆润的脚趾上冰蓝的指甲油落掉了一块,她仔细地研究一番,轻轻地嘀咕了一句,神态有种不经意的美艳。
“蔡雨霏。”她剪完脚趾甲,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我也默默地看着她。
“蔡雨霏,”她低下头去,“检查结果出来了,我和你的肾脏匹配不够好,不适合做移植手术。”
又是长长的静默。大楼下面的城市就在我们的静默里活动起来,像一只蛰伏的动物缓缓苏醒过来,爬出洞穴,开始左顾右盼。楼下对面糕饼店一个女人绵延不绝地抱怨一个不识趣的顾客,骂上对方八代祖宗,而很远的地方不知哪里传来悠悠的几声鸡鸣,给人种“大漠孤烟直”样的错觉,仿佛千里之内只是碧水黄沙。
我错过了日出的太阳在窗帘里透进光来,暖暖地落在脚上,果冻依然伏在墙角里它的小角落中趴着睡觉,一个小爪子向前探出来。
小阿姨抬起头时,她的眼睛里闪亮地盈着眼泪。
“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欠了你们什么……”她的嘴唇艰难地左右移动,最后,紧紧地抿成一条鲜红的线,和高高的鼻梁形成一个倒立的T字,神情里有种决绝的态度。
“活着的时候不要我,人死了,女儿却要我照顾…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她俯下身,揭开毛巾,把手指用力插进乌黑的头发里,一股清香带着潮气飘逸出来。她的肩膀微微起伏,传来断续的呼吸声,声音里带着点恨意,“连我的肾都不能用,缘分就是这么浅…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我把手轻轻地搭在她的手背,她的手指冰凉地覆盖在湿漉漉的头发上。那一刻,我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我一直想着不要小阿姨捐肾给我,但是直到此刻才明白,内心深处依然是悄悄有着希冀的,自私的渴望,无声破灭的时候,剩下的,是满满的绝望。
我躺回床上去,屋子里静悄悄的,小阿姨上班去了。现在她在林国栋姐姐的那家广告公司工作,每天忙个不停。
天花板上有一只小蜘蛛,兢兢业业地在角落里结网,一个上午,我看着它慢慢地从这头到那头,再从那头到这头,丝丝缕缕,结了一层薄薄的网,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
我的眼前浮起林国栋转身离开时的背影,然后,我把眼睛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