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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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小说]《堕落ING》第二十一章 疯 子

(2004-12-13 06:52:10) 下一个

第二十一章      疯  子---------------------------------------------------------------------------

 

黎孝诚手忙脚乱地抓过她身上浴袍的腰带,为她包裹手腕上的伤口。可是没用,血还在流,一直在流。他吓傻了,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又有谁在心爱的人生死一线的时刻还能镇定自若?

 

“你自己按住,快按住!”,他把她的另一只手抓过来放在腰带上,强迫她自己按住伤口,洁白的腰带早已经变成红色。他冲到书桌前,抓起电话就拨911。电话响了两声,还没等有人来接,她已经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了下来,一把拔下了连在墙脚的电话线。

 

“我求求你,孝诚”,她无力地哭着说,“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高高兴兴地去吧,别来打搅我……就当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了!”。“不行!”,他咆哮着,眼泪夺眶而出,“我不会让你死的,没有那么容易……你欠我的,你永远都欠我的!”。他又找来了毛巾、浴巾,甚至把床单掀了起来裹住她的整只手。血,竟真的让他给止住了。

 

他稍稍松了口气,可还是牢牢按着她手腕上的床单和毛巾,害怕一松手那血又再冒出来。他生平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而且,那血——是从他最爱的人身上流出来!她一直在哭,他打破了她最后一个散发着爱的香气的美梦,搅乱了她精心布置的生命中这最后一道绚丽的焰火,没有给她留下一点点美好的值得怀念的东西。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救了她的命。

 

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然后有人在“咣”“咣”地用力砸着门,“Open the door! Police!”,外面的人在大声喊着。他顾不得还在床上哭着的她,走过去打开了门。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顿时闯了进来,两男一女,一进屋就职业性地把他推到一旁,然后四下里走着,检查每个房间、壁橱、和卫生间。

 

Who called 911? Do you speak English?”,一个男警察面无表情地问他。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男警察已经看到了床上的她,却不急着救人,先抓起腰上别着的对讲机说了一大通,“We’ve got a bleeder here…well, she seems to have stopped bleeding…”,美国警察探过头来看了看她的手腕,向对讲机汇报着伤情,“…but I’ll still bring her, okay?…”。

 

两个男警察围着黎孝诚轮流盘问他,直到确信这不是一起伤害他人案,而是自杀未遂,案发现场也没有第三者出现,这才放过了他。其中一个很满意地在床边找到了她企图自杀用的凶器——剃须刀片,立刻大声叫另外一个来看,然后不紧不慢地戴上手套捡了起来,一副双眼放光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那个女警察则一直在盘问她。她根本没心思说话,开始只是胡乱应付一下说是切菜时不小心割伤的,没想到黎孝诚在那边已经全“招”了,只好承认是自己割的。“Remember! You NEVER lie to a police officer!”,高头大马的金发女警察瞪着她,恶狠狠地说。

 

她早已经不哭了,冷冷地看着黎孝诚在那里对警察一个劲儿地说着“Please, please help her……”。刚刚十几分钟内发生的这一切就象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与她毫不相干,而她,只是在冷眼看着这个闹剧究竟会怎么收场。三个警察商量后决定由女警察带她去医院,这个case便算圆满结束。她本来不愿意去医院,可是跟警察讨价还价只能把自己送进监狱,何况她刚才已经有了对警官撒谎的“前科”,只得老老实实地被女警察带走。黎孝诚也想一起去医院,却被男警察阻止。临出门前,她死死地瞪着黎孝诚,他还在不争气地流眼泪,“我恨你!”,她大声地冲他喊。

 

她生平第一次“有幸”坐上了美国警车。女警察让她还是用毛巾裹着伤口,一路上不时从后视镜中监视她的举动,为了让她保持情绪稳定,还随便找了些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她用“Yes”或者“No”来应付着女警察的问题——都是些在不在念书啊、喜不喜欢这个城市啊之类的问题。遇到详细一点的问题她就干脆不答,只是冷冷地瞪着眼前晃来晃去的铁网子,那让她感觉自己象一条要被捉去安乐死的流浪狗。

 

到了医院,她体会到了警察的权威。警车大摇大摆地直接泊在正门口,下车后进了医院根本不用等,马上就有护士迎上来带她们直奔急诊室——尽管她的伤情并不如一些疼得呲牙咧嘴却还在填一大堆表格的病人严重。来了两个男医生,中年的那个让年轻的先看她的手腕——很显然年轻的是个医学院学生或者见习生。年轻医生看了半天,做出的结论是幸未伤及深层大静脉,只需要消毒、浅表缝合、包扎、和打破伤风针。中年医生显然对这个诊断很满意——她可能无意中帮这个医学院学生拿了个A吧,她冷冷地想。

 

处理完伤口她很客气很小心地问女警官什么时候能回家。女警官很吃马屁,一下子就变得热情起来,帮她去找医生问,可带回来的消息却不怎么样。她说要等她再看一位医生——精神病医生,由他来作出诊断决定让不让她回家。“We have to make sure you won’t hurt yourself again”,女警官很负责地说。

 

她吓得脸都白了,要是那个医生学艺不精,楞是给她诊断成一精神病,那还不就得关疯人院了?!也奇怪,个把小时前她连死都不怕,可现在想起疯人院就吓得腿发软。更糟的是,女警官说那个医生正在休假,要下周才来上班。不过,运气的话,可以帮她安排那位医生的老婆——也是个精神病医生,争取明天或者后天抽时间来帮她诊断。“You have to stay here at least for tonight. Sorry”,女警官很潇洒地耸了耸肩,“You may want to call your boyfriend, well, that guy in your house, if you need something”。

 

她想了想,没办法了,看来是一定要在医院过夜了。她不愿意给黎孝诚打电话,也不想看到他。想了半天,她拨通了程乐宿舍的电话。“喂?哪位?”,程乐似乎心情正不错,连接电话都是北京话版的“hello”。“程乐——你先听我说”,她一口气地连着说,“我现在问什么你就答‘是’或者‘不是’,别多说话,什么也别问,行吗?”。“是”,程乐智商还可以。

 

“你现在自己在家吗?”。“不是”。

 

“黄鲲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是”。

 

“哦……”,他果然在那里,她心底升起一股熟悉的带着痛楚的温柔,接着对程乐说,“我说件事,你不要害怕,也别让黄鲲知道——根本别让他知道是我给你打电话,行吗?”。“是”。

 

“我……受了点小伤,现在在医院——不过一点也不严重,你能不能去趟我家帮我取点过夜的东西”。“可以,哪里?”,程乐还真不赖,一点也没出岔子。

 

“哦,等一下……”,她向旁边的护士要来了这家医院的名字和地址,“Hyatt Medical Center……我在十一楼,不知道房间号,反正是一片病房”。“行了,一会儿到”。

 

“黎孝诚在家,他会帮你开门——可你别带他一起来……我不想看见他……就你自己来,行吗?”。“知道,再见”,程乐挂上了电话。

 

放下电话,护士居然拿来了菜单,让她选择晚饭吃什么,她哭笑不得地点了份汉堡包。走进双人间病房,她见到了睡另一床的病友——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白种女人,头发干枯蓬乱,双眼呆滞无神,就象恐怖片里的僵尸,仰面躺在病床上。最可怕的是,那个疯女人常常会毫无预兆地冒出一声刺耳无比的尖叫,或者莫名其妙地大笑个不停。她有些同情那个疯女人,也许,我自己根本也已经是个疯子了——即使不是,住在这里,很快就是了,她自嘲地想。

 

这一层所有的病房看来住的都是精神病人。晚饭时病人都走出来在lobby里吃饭、活动。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不管什么样的精神病,这里是应有尽有。不过还好,全都属于比较安全、不会伤人的那种——就象她自己一样。有人自言自语,有人一言不发,有人在大叫、有人在大笑、有人在大哭。她实在无法忍受了,这些人简直让她也想一起大叫、大笑、大哭。她回到自己的病房里,正赶上她的僵尸病友在犯病,翻着白眼尖叫个不停,吓得她又赶紧跑了出来。

 

程乐赶来的时候,看到她正穿着蓝色的病号服,一个人低着头在lobby里来来回回地走。她还不时走到墙角那个体重计上踩一下,然后下来,再继续低着头沿着同一路线来回地走。现在的她看起来,真的跟周围的精神病人没什么两样。程乐感到心里一阵发凉,走过去从后面拍拍她的肩。“程乐?”,她扭过头来,冲他裂嘴一笑。程乐心里一宽,看来她还没有疯掉。

 

“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都快跟他们一样变成疯子了!”,她激动得就象见到亲人一样,然后表情忽然变得严肃神秘,“还是……你说,我是不是已经不太正常了?”,她小声地问。“怎么会呢?”,程乐笑了两声,挠了挠头,“你是这些人里面最正常的”。

 

“衣服什么的都拿来了”,程乐递给她一个塑料袋。她打开一看,洗漱用品、隐形眼镜药水、毛巾、梳子、睡衣,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两条干净内裤和胸罩。她脸上一阵发烫,不知道这些都是黎孝诚找出来的还是程乐,赶紧把塑料袋系好。

 

“唉……你呀,怎么回事啊?”,程乐终于忍不住提起她住院的原因了。她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塑料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好。“黎孝诚都跟我说了”,程乐一脸怜惜地看着她,“给我看看手腕上的伤”。她慢慢伸出左手,缝好的伤口上包着纱布,除了透出一些颜色已经变暗的血渍,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我……我摸摸行吗?”,程乐轻声问。她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程乐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伤口上的纱布,然后忽然象触电一样把手拿开藏到身后。“还疼吗?”,他问,声音有些颤抖,好象受伤的是他一样。她摇摇头,朝他笑笑,一脸很勇敢的样子。

 

程乐陪她聊了很久,他很会寻找有意思的话题让人宽心,她也知道他是故意讲那些笑话来逗她开心,所以她就笑——人家毕竟费了那么大力气。她也希望程乐能多陪她一会儿,因为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正常人,他让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变成疯子。“明天看医生时说话小心点啊……就象现在和我讲话这样就行……什么时候能回家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程乐说。“嗯”,她感激地点点头。

 

“还有,你和黄鲲的事……总会有办法的……千万别再做傻事了”,程乐拍拍她那只没受伤的手。“我……实在没办法再和黎孝诚在一起”,现在一想起黎孝诚,她脑海里就只剩下白天在家割腕的那一幕,心里一阵哆嗦。“嗐,那就别和他在一起了呗!别太难为自己,为了这个割腕可不值得”,程乐朝她轻松地笑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接着说道,“我和黎孝诚谈过了,他也理解……他明天就搬到我那儿去住,你不用担心回家后该怎样面对他”。“程乐……”,她觉得鼻子有点酸,他什么都替她想到了。

 

十点钟左右护士走过来通知家属该回去了。“程乐”,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眼里全是恐惧。她害怕他一走,她就又要回到那个疯子的世界里去。不要,她不怕死,可她害怕象周围这些人一样一辈子做个疯子。他轻轻推开她的手,“别怕……这个给你”,他从脖子上摘下一个三角形的奇怪的小布包。“这是道平安符,我妈在灵隐寺求的,非逼着我戴……不过好象还挺灵的”,他眯起眼睛笑着说,也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他边说边把系着红绳子的小布包挂到她脖子上,她感觉到那个布包还暖暖的,带着他的体温。

 

他送她进了病房,看着她爬上病床。她上床躺下时从背后系带的宽大病号服下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后背,吓得他连忙把目光挪开。“明天来接你回家,晚安”,他红着脸笑笑对她说。

 

夜里她的僵尸病友每隔一段时间就“嗷”“嗷”乱叫一通,象打更一样。她打着哆嗦躺在床上,全身的肌肉绷紧,不敢闭眼,生怕躺在帘子另一边的僵尸一会儿便要冲过来咬她的脖子。那一夜,她只觉得自己处在完全崩溃的边缘,一边是痛苦得不愿想起的现实,绝情的黄鲲、愤怒的黎孝诚;而另一边就是疯子的世界,那里永远没有痛苦,不会再受伤害,只有疯狂。她从不信佛,这次却紧紧地攥着胸前程乐的平安符,攥了一夜,终于捱过了这一夜。

 

其实后来想想,那时上帝真的为她做了不少事。没让她自杀成功、没让她被整层楼里的“僵尸”逼疯,而且,没让她怀上黄鲲的孩子。要是真的怀了孩子,就凭她当初那一通折腾,又是雪地跋涉、又是血溅卧室、又是警察逼供、还有僵尸追魂,孩子即使能保住,生下来也一准是个小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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