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蜃 楼
沙发上,她幸福地依偎在他怀里,仍然不敢相信几分钟前发生的一切。即使是在最痴迷的梦里,她也从来没敢期望他能亲口许诺她这个机会。哦,这一定也是上帝给她的机会吧,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太美好太不可思议。上帝啊,原来你真的存在,原来你还是眷顾我,你最清楚我不能没有他,所以你给了我一份这样珍贵的礼物,你永远会为痛苦挣扎着的人在绝路上打开一个出口,是吗?
“黄鲲”,她仰起脸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亲亲我,用力亲”。他低下头,分开她散乱在面颊上的发丝,把唇盖在她的唇上。他的胡茬刺得她好痛,告诉她这一定不是在梦中——这种痛实在太幸福。
“为什么,黄鲲?”,她手里玩弄着他衬衫上的纽扣,“为什么你忽然间会改变主意,让我到了最后又看见希望?”。他仔细地端详着臂弯中的她,那个执着勇敢甚至有些疯狂的她,那个撞了南墙也不死心、见了棺材也不落泪的她,自始至终都是。只是现在,一切似乎都变得轻松了。他第一次可以这样坦然地面对她,心里不再有愧疚的心痛。这份滚烫的爱情原来是如此珍贵,丝毫不会带来任何伤害和压力,只要你能够坦然地敞开怀抱。
“你不是说过了吗?你以为黎孝诚来了之后你会忘记我——我本来也这样以为,可是,其实你反倒更想我——我也是一样”,他说,“当我看到他,我知道我从此就要失去你。我只觉得……觉得这个城市再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只觉得一下子特别憎恨身边这个地方……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同样离不开你”。
哦,鲲,我懂,我懂那种感觉。没有了你,这个城市再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这段生命再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就在下着冻雨的那一天,我找到了我要一生追逐的太阳。
“那你想好明天怎么说了吗?这么大的事……”,她知道那并不是一场轻松的谈判。“怕什么?就实话实说——你都能这样,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他说,想起她自始至终的义无反顾,心里又是一阵怜惜。
“哦,黄鲲”,她感动地抱住他,“我该怎么报答你,一辈子不知道够不够”。“不够!”,他斩钉截铁地说,扭过头来寻觅她的嘴唇,捧住她的脸吻她,“你以后就是我的女人了,我一个人的”。“哦,我一直是的,一直都是”,她轻吟着。
他一层层脱下她的衣服时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怯,再也不用自欺欺人,再也没有亏欠愧疚,今晚一切的障碍统统在毫无保留的爱情面前消散融化。今晚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而他是她引以为豪的爱人。月亮啊,你来做证。
他象往常一样拉开床头的抽屉准备去拿condom,可手伸出一半便停下了。“Vivian”,他回过头看着她,脸上的神情认真而又激动。“嗯?”,躺在床上的她目光迷离地轻哼了一声。“你说过想为我生个孩子,这话还算数吗?”,他大声地问,眼睛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照亮了她的脸。“算数,永远都算数”,她扑上来从后面搂住他,不遗余力地吻着他的面颊和脖子,牙齿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喘息着,“给我吧,就今天”。
他的臂膀今夜格外有力,他轻而易举地托起她的双腿和腰背,把她从床上举起抱在身前。她的双手勾住他的头颈,他稳稳地抱着她。这种站着的姿势他们还是第一次尝试,开始她还有些慌乱和摇摇欲坠,但是他的臂膀那么可靠,可以让她毫不迟疑地托付。她不再惊慌失措,她陶醉地追随着他的节奏,跳跃的长发甩动在身后。她的身体被他的双臂轻松托起,这让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弱小和微不足道,但是,她却拥有他,这难道还不值得欢呼歌唱吗?
“哦,鲲,这样……太深……不行,不行了”,伴随着“啊——”的一声轻吟,她的四肢紧紧缠住了他的身体。他感觉到她体内激烈的脉动,带给他一种成就的欣慰和感动。
他轻轻把她平放到床上,她的身体洁白柔软,他的欲望一尘不染。有人说女人因爱有欲,男人因欲才爱。又有什么分别?又怎能将两者分别?
他俯下身体搂住她,她却不知又从哪儿来的力气,抱着他一起翻了个身,反而把他压在身下。“让我来,鲲”,她轻轻跨坐到他的身体上,“让我为你做些事,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她轻轻摇曳着身体,就象在摇着一叶爱的小舟,那上面只有她和他,载着两人驶向欢乐的彼岸。
他感动怜惜地看着她,她微扬着头,四下飘散的发丝贴在潮湿红润的唇上。她不时需要把手撑在床上,每摇动一会儿,就不得不中途停下,压下体内奔涌欲出的快感,也让支撑全身的双腿重新积攒一些力量。哦,这是一片属于他们两人的田野,他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辛苦地耕作?他猛地抱起她把她放回床上,抬起她修长的双腿,把她的脚架在自己的肩上,帮她完成剩下的工作。终于,她感到一阵温暖跳动着涌入身体,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和满足自下而上,充斥了全身和大脑,除此之外,再感受不到其他的知觉。
窗外的月光皎洁明亮,把飞到了星星上的神智悄悄带回了身体。“你知道吗?今天做爱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真是奇怪,以前从没有过”,他抚摸着她光滑的后背出神地说。她挣扎着支起上身,一脸惊讶地看着他,“真的吗?——我也是”。
他们相互依偎了好久,最后,他拍拍她的腰,“你——还回去吗?”。“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扭过头来看着他,“我要回去和他交代清楚”。“你怕不怕?”,他不忍心让她独自面对,“要不,我和你一起去跟他说”。“不用”,她微笑地看着他,目光温暖踏实,“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她穿起衣服准备离开,虽然舍不得走,可他们还有一辈子在一起,不是吗?
他看着她上了车子,“你——还能开吗?”,他问。“怎么不能开?”,她笑着反问,“你当我现在就怀孕了啊?”,朝他挥了挥手,然后一连串的加速换档,消失在夜色中。
一路上脑海中回荡的还都是刚才的缠绵快乐,上楼时她忍不住把右手轻轻贴在小腹上,似乎能感觉到那里传来阵阵温暖。哦,希望上帝能够给我一个孩子,象他一样的英俊漂亮,有他一样宽阔结实的臂膀,她甜丝丝地想,脸上出现了一层红晕。明天,不知道他的谈判结果会怎样?一定会顺利的,上帝啊,你总是会为绝路上的人打开一道门,不让他们困死在荆棘中,对吗?“赌博”?不!她狠狠地批判了脑海中突然蹦出来的这个词,不是赌博,而是最虔诚的祈求。她低下头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温暖的小腹。
打开门,黎孝诚又在电脑前打游戏。“怎么这么久啊?”,他站起来,还不忘记save一下游戏的进度,向她走过来,“哎?没还电影啊?怎么还在你手里?”。她没说话,放下DVD盒,脱了鞋走到沙发上坐下。
“你怎么脸这么红啊?发烧了?”,他也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伸手要去摸她的额头。她拉开他的手,她的脸的确红得象喝醉了一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孝诚”,她挪了挪身子面向着他,“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听了之后会很生气”。
他沉默了几秒钟,“你说”,语气还象往常那样平淡。
“你来之前,我自己在美国的这两年,我——我喜欢上别人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这种事再怎么讲究措辞也无济于事,干脆直截了当。
“嗯”,他从嗓子里闷哼了一声,抬起眼睛从眼镜片后斜着瞥了她一眼。
她以为他没完全明白,否则,怎么会无动于衷。“我——我跟他好了,我对不起你”,她又描了一句。
“嗯”,他还是闷头哼了一声,他这种反应让她心慌。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她,眨了眨眼镜片后的单眼皮,“他——是黄鲲吧?”,他的语气异常地平静冷淡。
她愣了一下,“对,就是黄鲲”。她等着他进一步的反应,她能猜到他即将来临的风暴。不过,刚刚一说到黄鲲的名字时,她的心头又是一片甜美宁静,她什么都不怕。
“我就知道,哈,我就知道”,他冷笑了一声,仰头看着天花板,“从他一进门起我就知道了,你看他的那种眼神……哈……我就知道了”。他自顾自地冷笑着,看也不看她。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冷淡。而且,他在她说出之前便猜到了是黄鲲,这让她更加措手不及,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两天我帮你找房子,或者,你要是愿意,一直住在这里都没关系”,她说,寻思着自己还有什么能为他做的,“你整天就喜欢玩电脑,这台电脑也归你了——不,我给你买台新的……另外,生活上其他的需要……要是带的美元不够用,你就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你以为这样就行了?我要这些有什么用?这些我不用你帮!”,他终于低吼起来,这让她心里踏实了不少。“哈,这样就能让你们心里好过吗?我偏不要你帮!我不会成全你们!”,他的愤怒来得晚了些,但终究还是到了。她没有说话,眼泪静悄悄地淌了下来,不是因为他在冲她咆哮,而是她感觉得到他的痛苦,她在替他心痛。骂我吧,孝诚,狠狠地骂我,这样你我都会好受一些。
可黎孝诚毕竟是黎孝诚,他不象她,在他身上永远不会看到她那种歇斯底理的疯狂。就象一头温顺的黄牛,即使被牵到屠宰场,拿刀去刺它,它也只是默默地流泪。他没再冲她咆哮,只是沉默、冷笑、再沉默、再冷笑,“你还骗我说他有未婚妻!……你打算跟他结婚?”,他斜着眼睛问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实在太复杂。“他——是有未婚妻……”,她说,然后看到他转过头来,圆圆地瞪着镜片后面不大的眼睛,用看冲进闹市区的精神病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连脸上的冷笑都僵住了。“可是,他明天会和家里谈谈,他会娶我的”,她不甘地在为自己和黄鲲辩解。
“哈,哈哈……”,他脸上的冷笑变成了嘲笑,这嘲笑声让她微微恼火。“要是他不娶呢?你怎么知道他就会娶你?”,他的脸忽然变得如此陌生,隔着眼镜片的目光狠狠地刺着她的软肋。“那你为什么不等到明天再告诉我?他明天要是说不娶你怎么办?那你就根本不用告诉我你们的事了,对不对?反正我也不会发现”。
她看着他陌生的脸,努力地判断他是不是在说反话,她再也猜不透此刻的他。“不,不是。即使他不娶我,我也会告诉你的……我现在这样还怎么能和你在一起?”,她老老实实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过——来?”,他指着她的鼻子拖长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高声喊道。他的双眼通红,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她被他吓呆了,她的耳膜被他震得嗡嗡作响,让她觉得头晕。他缓缓地蹲在了地上,低下头捂住脸,痛苦地低声重复着,“那你为什么还让我过来?……我为什么过来?”。他摘下眼镜,背过身去擦掉脸上的泪水,嘴里喃喃地说,“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刚到第二天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快告诉我?”。
看着他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的心痛得缩成了一团,不得不弯下身子,跪坐到地毯上。我这个天底下最坏的女人呀,活该受到千刀万刮……她本以为一切可以象想象中那样,让黎孝诚永远感觉不到伤害;她强迫自己喝下那碗麻药,企图在麻痹和幻觉中分不清爱谁,真是可笑,身体告诉了她那才是最可耻的背叛。对于黎孝诚,她再也无法补偿,但她以为至少他到了美国,至少他不是一无所有,只是没有了她而已。可是,显然他并不感激,他恨透了这个没有了爱的地方,他恨透了这个没有了爱的她。
“孝诚”,她喃喃地说,“你恨我吧。要是你会觉得好受些,你还可以打我,可以拿刀子割我的肉,但是,我早已是他的女人,你再也拿不走我的心”。她闭起眼睛,缓缓仰起了头,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恬静的微笑。他看着她,忍不住哭出了声,“我真想狠狠打你两个耳光”,他痛苦地皱着眉,“可是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他哽咽道。
他把枕头拿到沙发上,就在那里躺了下来。她为他把被子抱出来,却被他用力地挥手推开了,他只是拉过外套盖在身上。她没说话,转身默默往卧室走去,临进去前听到他冷冷地问她,“明天——如果是坏消息,你打算怎么办?”。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有回答。她第一次感受到海市蜃楼的眩丽,让沙漠里的人义无反顾地奔走追寻,直到永远倒下。刹那间,她不希望自己还有明天。时光啊,能否请你就停留在这一刻?如果前方的生命里并不存在那无限美好的蜃楼,那么不如就让我永远倒下。
黑暗中他躺在冰冷的沙发上,他似乎听到了“啪”的一声,是那根从地球的一端拴到另一端的红线,那根他本以为会拴三生三世的红线,原来竟是如此脆弱——终于,在他到达美国的第二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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