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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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小说]《堕落ING》第八章 挣 扎

(2004-11-16 03:57:12) 下一个

                                           第八章                 

 

夜里三四点钟她才回到家里。黄鲲怕她路上犯困,回来时就开车跟在她车子后面,直到她家楼下。她停好车出来,黄鲲已经从自己车里下来走到她面前。她不知道经过了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肉体上的接触,现在应该怎样去面对他。他似乎也有些尴尬,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双臂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多事的月亮从湖边一直跟到了这里,月光柔柔地洒向两人拥抱合一的身影。“好了,再不上去天都快亮了”,他放开她,“好好睡一觉”。她轻轻道了句“晚安”,便上了楼。

 

躺在床上,她想到了黎孝诚,她应该怎么办?还要和他结婚吗?她和黄鲲,应该只是一次无意中的脱轨吧。她本以为心里会很乱,却奇怪地发现自己全身心都沉浸在一股巨大的甜蜜和幸福之中。带着一点点罪恶感,还有一点没有明天的放纵和解脱,她感到自己的大脑象是受到了毒品的麻痹,有种幻觉般的沉沦的快慰。她带着这种感觉平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她一直睡到快中午,起来后吃了个muffin,就开车去了实验室。今天的工作并不多,她要做的,只是去看看前些天被注射了癌细胞的老鼠,看看它们活得还好不好,身上有没有生肿瘤。她先在一楼break area的咖啡机买了杯Mocha,压压她刚吃下没多久的早饭,否则一会儿老鼠房里的气味真的能让她吃了多少全部一丝不差地吐出来。

 

边喝咖啡,她边打开办公室的电脑查看e-mail。没有黎孝诚的信,这家伙大概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她昨天为什么生气。唉,他和她的个性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冷一热。一个理智得过分,好象没有感情,一个却生性激烈,有时不顾一切。一个随遇而安甘于寂寞,甚至对爱情都从不强求,一个却象追日的夸父永无休止,为了瞬间的爱情宁愿焚毁一切。她本以为爱情是万能的,原来,爱情并不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却往往残忍地度量出两人之间的差异。

 

她摇摇头,她不愿再想黎孝诚了,由他吧,结婚的事她再也不想提了,也许,即使他提出分手她也不会很难过,尽管她知道他不会,她对他已经有些麻木。她这样想并不是因为黄鲲,她知道黄鲲不太可能会和他的女朋友分手,她也没想过要和黄鲲正式在一起。隔在地球两端的昔日情侣,大概很多都在因为与日俱增的陌生和隔阂而惶恐不安,远在大洋的彼岸,再也接收不到对方爱的讯号,却仍为着一段曾经的感情半死不活地吊着自己,也吊着对方。艰难地维系着脆弱的感情,却更难把分手说出口,就好象她和黎孝诚现在这样。更何况,黄鲲已经和那个女人在一起那么久,又早开始筹备婚礼,连婚纱照都照好了。

 

她精神不振地来到顶层的老鼠房,一次性的纸口罩一点也遮不住铺天盖地迎面而来的湿热的骚臭,她讨厌这个地方。找到她的老鼠,她把一个个沉重的饲养箱搬了出来。和所有女生一样,老鼠是她的天敌和客星,不过,这种实验用的“裸鼠”算不上可怕。它们没有免疫系统,也正是这样才能任由人们随心所欲地注射癌细胞。可怜它们的机体毫无抵抗能力,在一两周内就会长出肿瘤。这些老鼠小小的,没有毛,浑身都是粉红色的皮肤,两只招风的大耳朵惊慌失措地颤动着。还不错,实验组的老鼠已经长出了黄豆大小的肿块,明天,应该就可以牺牲它们取出肿瘤来了。她漠然地看着这些可怜的小生命,它们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今天就是它们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了吧。唉,将来的事,又有谁能事先猜到呢?现在,这些小东西的生死存亡握在她的手中,而她自己的明天,又握在了谁的手中呢?

 

她看到一只小老鼠扭动着粉红色的身躯攀住笼子,啃饲养箱顶上的饲料块。吃吧,她心里说,多吃点,高兴点。那只小老鼠兴致勃勃地吃着,真的好象很开心,尽管它身上的一侧已经背负着一个不小的肿块,使它的动作不太平衡。明天,我就帮你把那肿块取出来,她对小老鼠轻轻地说。只是,背在我身上的感情的负担,又有谁能帮我取出来?也许,我也和你一样,要永远背负着,直到生命的最后。既然如此,那么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和你一样,忘掉身上沉重的负担,不管明天未知的宿命,做今天自己最开心的事,不是吗?感谢你的恩赐,上天,让我不知道明天要面对的事。

 

晚上黄鲲没来找她,她也不想给他打电话。她不愿让两个人觉得尴尬,如果黄鲲以后不再提起昨晚的事,她也决不会说,昨晚留给她的记忆很美好,她不想为了任何事破坏这份回忆。

 

十一点的时候,黎孝诚打电话来,她接电话的声音很平静,既没有以往卿卿我我的甜腻,也没有昨天气急败坏的激烈。“我昨天想了一整天”,黎孝诚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声音轻松愉快,“还是决定先联系着这个老板看看,不管成不成反正又没坏处。我父母也挺支持的,说这是个好机会”。“是吗?”,她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你随便吧”。

 

“别这样嘛!你这是什么态度?”,黎孝诚还得理不饶人。“我没什么态度啊,我真的觉得你自己决定好了,我不会再强迫你了”,她无可奈何地说。黎孝诚沉默了半天,忽然说,“你这是气话,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没有”,她实在是哭笑不得,“真的没有,我早就不生气了……我想通了,你说的都有道理,我不能因为自己觉得寂寞空虚就逼你过来陪我,我还以为这样是为你好。是我想错了,这不是解决的办法”,她悠悠地说。

 

“你今天说话和平时不一样,搞得我都不自在了”,黎孝诚半天憋出了一句。“孝诚,我们的事——我想再好好想想”,她终于鼓足勇气讲了出来。“你什么意思啊?你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黎孝诚有点着急。她闭上眼睛倚到墙上,拼命把脑海中被勾起的昨夜的回忆压下去,“没事……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差异太大”。“那又怎么了?我们不是一直都很好吗?”,黎孝诚不服气,“夫妻的性格就是要互补才和得来呢!”。她没词儿了,有时候黎孝诚也挺能说的,“孝诚,我想静一静,过两天我再打给你”。“那……好吧,你不许再胡思乱想了!”,黎孝诚不大高兴地放下电话。

 

周日她从早上就泡在实验室,午饭也懒得回家吃,到了下午四五点钟,终于把全部的肿块取出速冻起来。正准备离开实验室,正好在楼道里遇到Ben背着网球包提着运动鞋朝这边走过来。“Your friend is waiting for you”,Ben今天好象又不大高兴,说话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Who’s waiting for me? Where?”,她听得稀里糊涂的。“Your friend! The guy who comes everyday. He’s downstairs”,Ben指指楼下。

 

是在说黄鲲吗?她觉得有点奇怪,赶紧跑到楼下。果然,黄鲲正站在大门口走来走去地不知在干什么。她向他走了过去,“你来——是找我吗?”,她尽量自然地问。“嗯,想再找你一起吃饭”,他看着她笑了笑,“自己一个人实在是没心思做饭”,他很期待地看着她。“好啊,那我来做”,她浅浅地笑了,她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他,也不想拒绝他。“不用,还是我来做”,他很兴奋,“只要你来,我就特别愿意做饭——走,上车”。她跟在他后面,慢慢往停在路旁的车子走去。他转过身,似乎是嫌她走得慢,右手从羽绒服的口袋中伸出来拉住了她的手。

 

她随他上了车,他没有马上起动车子,反倒扭过头来看着她。她有些紧张,他是想说那晚的事吗?他是要为那晚的事道歉吗?她心中准备好了应对的答案,就是“那晚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嘴巴动了动,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他竟然什么也没说。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她有点心虚,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声道,“你……是不是后悔那晚的事?”,她低着头,声音有些犹豫。

 

他轻轻托起她的头,“看着我的眼睛”,他说,“我不后悔,我从来也不后悔”,他的眼神认真而坚定,“你不该这样问我。你后悔了吗?”。她心里一阵温暖,用力地摇摇头,“我不后悔……只是——”,她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只是觉得我对不起黎孝诚”。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那么,你觉得对得起你自己吗?”。她愣了一下,是啊,她怎么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从未想过,可答案却再也清楚不过。那个湖边月下的夜晚,大概是她来美国后最快乐的时光了,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始终在诚实地诉说这段恋情的新鲜和美好,只是被层层束缚着的大脑从未曾认真聆听。她觉得心情豁然开朗,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负担忽然轻松了很多。“哦,黄鲲,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好开心”,她探过身子去抱住了他。他拍拍她的背,“多为自己想想,别老去想对不对得起别人”,他有些心疼地说。

 

“好了,高兴点”,他用力狠狠抱了一下怀里的她,发动了引擎,“你的小脑袋里总是想得那么多!现在,和我在一起,你不高兴吗?”,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笑嘻嘻的表情。“当然高兴,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高兴”,她朝他甜甜地笑笑,“哎?怎么走这里?不是回家吗?”,她诧异地问。“回家前,要先去买点东西”,他看也不看她地答道。“家里没菜了吗?”。“不是去买菜,是去买——”,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斜着眼睛忍住笑意看着她,“condom”。“啊——”,她笑着大叫了一声,又扑倒在他怀里。

 

打开家门,屋子里又黑又冷,“谢雨豪呢?”,她一边脱鞋一边问。“和老板去加州开会,走了好几天了”,黄鲲打开灯和空调,又帮她把外套挂起来。“哦——少了谢雨豪你一个人太闷,所以才想起我来了!”,她假装不满地说。“当然不是了,很多事和他在一起做不了啊!可和你在一起就行!”,他又开始逗她。“你讨厌!”,她红着脸叫道。“干嘛这么激动?”,他拉开冰箱,掏出两个鸡蛋,“谢雨豪这人奇怪,从来不吃鸡蛋——今天我们就做蕃茄鸡蛋汤”,然后扭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她早捂着脸笑倒在沙发上。

 

晚饭是黄鲲做的,一盘鱼香肉丝,一盘南煎豆腐,外加蕃茄鸡蛋汤。黄鲲从来不用她帮忙,她也就不客气,站在他背后搂着他的腰,歪头看他切胡萝卜丝。他的手那么大,可切起菜来非常灵活。她捡起落到菜板外面的一根胡萝卜丝放到眼前,哇,居然是半透明的。她一脸钦佩地看着黄鲲不停忙碌着的大手,就是这双手,那晚曾经抚遍自己的身体,留下火热的温度。她觉得面颊微微发烫,身体中有股幸福的暖流在涌动,情不自禁地收紧双臂用力地抱着他,把整个身体贴在他结实的脊背上。

 

饭做好后两个人都吃得很香,“这两天我一个人光吃方便面了”,黄鲲说。“你慢慢吃,一会儿我来洗碗”,她说,看他要张嘴说话便立刻打断他道,“饭是你做的,我一定要洗碗嘛!否则我下次不来了!”。黄鲲把话咽了回去,点点头,“那就让你洗吧,我正好去洗个澡,刚才打了一下午的球”。

 

她把洗好的碗一一摆到洗碗机里——其实洗碗机只是被当作了碗橱来放餐具,俩人吃饭那几个碗碟根本不需要让洗碗机轰隆隆地转上半天。不过,为了卫生起见,今天怎么也应该开一次了——只为洗洗洗碗机。她倒进清洁粉,拧开旋钮,洗碗机轰隆隆地转了起来,一抬头,正好看见黄鲲从浴室里出来。他穿着T-shirtboxer,在用浴巾狠狠地擦着头发。她望着他,目光舍不得离开他的脸庞。他湿漉漉的头发被浴巾揉得乱七八糟,在她看来却简直是帅极了。

 

“看我干嘛?”,他奇怪地说,“是不是觉得我洗完澡就变白了?”。“你想得倒美!”,她笑着说,“嗯……你真好看”。“才发现我好看啊?”,他大言不惭地说,声音一下变得温柔起来,“其实——你才好看呢”,他拉过她的手,把她抱进怀里。她听着他胸膛里传来“嗵” “嗵”有力的心跳声,自己的心脏仿佛也渐渐融入他的节拍一起在跳动。他的身上还散发着湿热的蒸气,混着淡淡的香皂味,让她的神智变得迷迷乎乎的。她抬起头看着他,他的唇向她压了下来,“唔,好痛”,她忍不住叫了出来,嘴巴周围一大片火辣辣地生疼。

 

“哦,对不起,我今天忘了刮胡子”,他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她望着他带些青色的下巴和俊美的脸庞,他头发上的水珠落下来滴在她的唇边,她第一次发现一个男生原来具有这样的魅力,不,应该说是男人的魅力。她感到一种本能的吸引,她无法抗拒,心甘情愿被他征服,从今往后只属于他一个人。她全身被这种强大的力量所统治,无穷无尽的激情彻底地释放出来,好象炽热的岩浆,刹那间贯冲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踮起脚仰着头热烈地吻着他,享受着他嘴边胡茬带给她的刺痛。对已经麻木了很久的人来说,那是种无比幸福的刺痛。它可以告诉你自己的心还活着,还拥有被点燃的能力。他也同样用力地吻着她,吻了很久,直到两人都累了。他望着她,她嘴唇的周围红了好大一片,那是他吻过留下的痕迹。他自己的嘴唇也在隐隐作痛,“你好大的力气啊”,他笑道,突然拦腰把她横抱了起来,走进房间,轻轻将她的身体平放在床上。

 

“这本来就是你的床”,他自己也翻身来到床上,“你把你的床送给了我,也许就预示了后来会和我上床吧”,他笑着逗她。她没有闲暇理他,她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呼吸的频率。他一点点向上撸起她的毛线衫,她轻轻抬高后背配合着他的动作,她的肌肤一寸寸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她的腹部随着急促的呼吸快速地上下颤动着,她平躺着的姿势清楚地衬出扁平的腹部和两侧肋骨的轮廓。他的大手小心地抚摸着她白晰细腻的腰身,然后,再往上,他把头深深埋在她的胸前,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女人独有的味道。她想帮他,把手伸到背后,却被他拦住,“让我来”,他说。

 

他的双手在她背后摸索了一会儿,解开了后面那两个挂钩,然后,轻轻掀起她黑色的胸罩,露出里面雪白柔软的皮肤。他很小心地亲吻她,可她仍是感到胸前传来阵阵的刺痛。她扬起双臂,任他终于把毛线衫和胸罩一并脱掉。他继续忘情地吻着她的身体,双手从她的腰间一直向下伸到了她的牛仔裤中,停留在她臀部美好的曲线上。她在他的触摸下轻轻扭动着身体,他解开了她牛仔裤的扣子和拉链,“你的肚脐是细长的呢,好可爱”,他注视着她的身体,轻声说。

 

她的皮肤很白,衬托出从脐下开始延伸至小腹的一道颜色略深的竖线。她交替移动双腿,在他的帮助下把牛仔裤褪到脚下。她急促地喘息着,双手伸进他的T-shirt中抚摸他背上坚实的肌肉。可是——讨厌,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刻他却突然停止了动作。他欣赏般地看着她迷离的眼神、散乱的长发,不时低下头轻吻她的身体。她抚遍他的整个脊背,她讨厌他的T-shirt隔在他俩之间,却始终没有勇气脱去他的衣服。

 

她难受得不停扭动着身体和双腿,微张的嘴唇艰难地呼吸着,来自体内的火焰烧得她痛苦地皱紧双眉,不得不紧紧咬住下唇来苦苦忍受。“哦……求求你”,她轻轻地呻吟着。他的喘息也越来越重,“不逗你了——我也忍不住了”,他终于说,然后迅速脱下T-shirtboxer,压在了那痛苦挣扎着的肉体上。“啊”,她感到他的闯入,他的身体和她的完全互补、丝丝入扣,带给她从未经历过的甜美的充实感。这种感觉无限美好,令人心悦诚服地认定,对方早已是自己命中注定的、肉体和灵魂上难以割舍的另一半。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翻过了多少快感的高峰,直到他也终于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和释放。他休息了一会儿,轻轻离开了她的身体。她从半合的眼帘下静静地望着他坐在床边的背影,飘出躯壳的灵魂还没有全部飞回来。她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着他男性的身体,心中升起一种不搀杂一点欲望的纯洁的幸福感。他转过身,望着全裸的她,从地毯上捡起刚才被踢下去的床单,盖在她的身上,“刚洗完澡,现在又是一身汗了……我的汗全弄到你身上去了,你快去冲一下吧”。

 

“唔……”,她刚刚才恢复了说话的力气,有些羞于启齿地小声说道,“我……我现在一点也动不了”。他笑了,起身走向卫生间,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条还冒着热气的湿毛巾。“那我就只好伺候你了”,他笑着帮她用毛巾轻轻擦拭身体。她温柔怜惜地看着他,体内的火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通透的舒畅和平静。她的四肢完全放松,身体臃懒无力,最心爱的人正在细心地呵护着她,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

 

“还好开着洗碗机造成了干扰,否则楼下肯定纳闷这俩人怎么会这么久”,他总忘不了逗她,“你今晚就留下来吧——反正我也不能再对你怎么样了”,他忍着笑看着她说。“嗯……”,她想了想,“那我明天早上再回家换衣服”,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站起来都困难,更别说走路了。“我先check一下e-mail,你再休息一会儿”,他打开了电脑。电脑屏幕的壁纸是一幅油画,画着雪地里的两匹狼。这幅画不象是印象中的几位世界级大师的手笔,但是画得相当不错。“这画是……”,她问。“哦,那是程乐画的。他画得还不错吧”,他说。

 

画中的背景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和几株萧煞突兀的树木,让人感到透骨的孤独和寒意,画中的两匹狼一匹卧着,另外一匹站在它的旁边,它们紧紧地靠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驱散从四面八方包围下来的寒冷。这幅画深深地震撼了她,似乎直指到她心灵的最深处,她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词——“相依为命”。这画,画出了她身在这个国度的孤独和恐惧,画出了远离故土的两个寂寞的人对彼此深深的依恋,画出了寒冬中仅存的那一点点温度。

 

“啊——”,黄鲲忽然转过头来有些尴尬地说,“我女朋友也在线上,她想找我用摄像头聊天。怎么办?”。“哦,没关系!那我先出去”,她看见他忐忑不安的脸,冲他轻松地笑了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不要!”,他有些内疚地阻止她,“你还是躺好,这样往里一些就看不到了——用床单裹好哦,身子不要露出来!”。“我知道了”,她朝他笑笑。

 

她转过身去面贴着墙壁,她不愿看见那个女人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嫉妒那个女人,还是愧疚。她也不想听到他们讲话的声音,可是他说的每个字,都由不得她的控制,深深地钻到耳朵里,再钻到心里。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和那个女人的对话,“……我这儿没有别人啊……就是程乐而已……真的就他一个人……你不信我也没办法——要不,让程乐和你讲两句?……”。

 

她听到这儿心里一阵冰凉,紧接着全身都凉下来了。一定是女人特有的直觉,才让电话另一边的女人感到如此不安,一定是女人特有的敏感,才让此刻床上的她如此心痛。她甚至有些佩服他说谎的本领和魄力,真是大手笔啊,他确信那个女人不好意思和从未见过面的程乐讲话。她不再为他担心,她知道那个女人此时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的话,因为若不是此时此刻她正在这里——在他的床上,换作是她自己也一定会相信的。

 

她实在无法继续留在这里听他们呢喃的情话,他说的每一句话就象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割着她的心。她丝毫也不恨他,更不觉得后悔,因为这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她本也没奢望能得到他全部的爱。只是,她有些同情自己,毕竟心里面滴着血的伤口有多深有多痛,只有自己才清楚。她用床单小心翼翼地裹好身子,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她沿着墙壁走出房间,以确保自己在摄像头能拍到的范围之外,然后轻轻转身关上房门。

 

她不知道黄鲲有没有注意到她,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苍白的脸上还是自始至终都挂着淡淡的微笑,为了他而展现的微笑。她拿起客厅里的外套,裹在赤裸的身体上。黑色呢绒的外套很长,严严地盖住了她几乎整个身体,可她还是觉得冷。黄鲲说话的声音隐约从卧室里传来,她忽然感到自己在这里是如此多余,她茫然地打开大门,走到了公寓外。

 

外面很冷,而且,已经很黑了。她有点害怕,竖起了领子,外套下面的身体被风吹得有些发抖。她插在口袋里的手摸到了一串钥匙,她哆嗦着打开黄鲲那辆Camry的车门,起动了车里的空调。车里面逐渐暖和起来,她躺在座椅上,就象从前那样。她想起黄鲲教她开车时的样子,想起她趁黄鲲闭着眼睛想心事时偷看他的脸,想起那个湖边月下的美好夜色。她再一次感觉到幸福的拥抱,刚才心里面的伤痛也察觉不到了,她的脸上荡漾着甜蜜的笑容。上天啊,我好幸福,因为我如此爱他。有他在我身边,空气中都是浓浓的眷恋,而他只是需要一点点的保留,这又算得了什么?哪怕他身边有再多的女人,只要我能站在那里看着他,只要我能如此偷偷地爱着他,小小的我便已心满意足。

 

黄鲲焦急地跑下楼,他好不容易哄好了那个女人结束了通话,却发现床上的她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冲出公寓,他一眼看见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车子里。她闭着眼睛,好象在做什么美梦,她的脸色潮红,正象个小傻瓜一样地偷笑,居然偶尔还笑出了声。看到她一副悠哉悠哉自得其乐的傻样,他想笑却根本笑不出来,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他敲敲车窗,她顿时从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他把她一把拉了出来,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傻丫头,衣服都没穿就出来乱跑,你怎么这么不让我放心啊?”,他责备地说。“我和她打电话你不需要走开的!以后我做任何事你都不需要走开!”,他的声音激动得发颤。哦,真的吗,鲲?我真的可以留下来陪你吗?你可知这是我唯一的奢望。她被他搂得浑身的骨头都痛了,可她喜欢他这样紧紧地搂着她,此刻她觉得无比幸福。

 

黄鲲一路搂着她上了楼回到房间,“冷不冷?”,他一边铺床一边问。她微笑着摇摇头。他并排摆好两个枕头,软软的鸭绒被看上去又舒服又暖和。“哦,你不冷啊……本来想说冷的话就钻到我怀里来——”,他掀开被子的一角,在床上拍了拍,很遗憾地望着她。她顿时“噢”的一声兴奋地笑着扑了上来,脱掉身上的外套,“吱溜”一下钻进柔软舒适的被窝,双臂抱着他把头埋到他怀里。

 

他帮她盖好被子,自己把头靠在墙上,让她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的胸前,“好好睡吧,have a good dream”,他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头一次和一个男人这样睡在一起,而且,枕边的这个男人正是她最心爱的人,她觉得幸福到了极点。他的胸膛温暖而宽阔,他的怀里简直就是天堂。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一会儿就睡着了。他低头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听着她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充满爱怜地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熄了床头的那盏台灯。

 

她一觉睡到天亮,自打到了美国她就很少睡得这么踏实。睁开眼睛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洒了进来。黄鲲已经醒了,正侧着身子一只手支着头,面对面地看着她,不知道他这样看了多久了。“哦……你醒了……几点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翻了翻身,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这让她觉得又害羞又甜蜜。

 

“还早呢…………”,他俯下身子,用手背温柔地抚摸着她散在枕头上的黑色长发,她的头发柔软光滑。“我想和你再来一次”,他伏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他热情的目光让她眩晕。“唔——”,她从被子里伸出双臂,羞怯地搂住他的脖子。他开始吻她,“你好美……我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孩这样一起睡,你知道吗?”,他吻着她的耳垂轻声说。“我也是……我好喜欢你,鲲”,她的身体在他的爱抚下又一次激动起来。一天中最美好的清晨的金色阳光,洒在这对拥吻着的爱侣身上,他们的身体是那么年轻、充满生机,在阳光下构成了最美丽的跳动着的图画。

 

黄鲲终于离开了她的身体躺到她身边,他的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唉哟,不好!要迟到了!”,他突然抓起床头的闹表,嚷了起来,“今天开lab meeting,要是晚了老板非杀了我不可——快,快穿衣服”,他一边自己手忙脚乱地穿好裤子,一边把散落在地毯上的衣服抛给她。“胸罩呢?给我”,她也顾不上全身酸软无力了。“咦?没有啊……你昨天穿了吗——哦对了,黑色的……奇怪了!”,他翻遍了床单和被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唉呀,算了算了,我回家另找一件,回头再说吧”,她匆匆套上了毛线衫。两人随便洗了把脸,牙也顾不上刷,只用Listerine漱了漱口,就冲出了房间。

 

坐在车子里,他看到她拼命地忍着笑,“笑什么呢?”,他问。她咳了一声,强压下笑意,“我在想,楼下肯定觉得特奇怪,楼上这家怎么又在开洗碗机,哈……都是你,早上还不老实,结果现在这样”。“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厉害嘛!还要那么久”,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她笑得更厉害了,“臭美吧你!对了,我的胸罩一定要找到啊!让谢雨豪看见可就坏了”。“谢雨豪要知道是你的还不得激动死……哎——你觉得和我做,跟和黎孝诚比,怎么样?”,他神秘地压低声音,挑起眉毛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耳根,感觉象是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来,“我不想说这个,也不想拿你跟他比”,她把脸扭过去不再看他。她的意识中已经好久没有出现黎孝诚这个名字了,可现在,又被活生生地拉回到现实之中,昨夜的甜蜜还有刚刚的缠绵似乎一下子飘得很远。他稍稍收敛了笑容,“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这样问了”,他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她回过头,给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路上他们没再说什么话,他在办公室的楼门口下了车,她把车子开回家洗澡换衣服,然后去上班。

 

她一天的心情并不好,黄鲲的那句话一直在她耳边绕来绕去。她无意拿两个男人做比较,也没有办法比较。他们之间并没有谁更好一些之分,在她心中的分别,只有爱——还是不爱。黎孝诚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待她一直那样好,几乎从未拗过她的意思。就象默默无闻的一只黄牛,温顺地站在她身边,她累了时让她靠着自己小憇。和黎孝诚在一起,她不会有眼泪痛苦,不会有惊风骇浪,她应该会安安稳稳地和他结婚、生子,然后相敬如宾,过完幸福的一生。何况,她和黎孝诚之间还有那个约定,不是吗?她应该遵守那个约定,就象他一样,不是吗?如果,她不曾遇到黄鲲,她可能会很开心、很满足,可能会认为爱情,本就是她和黎孝诚这个样子。可是——为什么生命中总有那么多的可是,可是原来爱情可以达到那样的境界,令人如醉如痴、浑然忘我,甘心为那一刹那的燃烧而抛却一切,哪怕万劫不复。

 

和黄鲲在一起时——甚至不在一起时,她的眼中、她的心中全都是他,他已牢牢占据了她灵魂中的每一寸空间,甚至挤掉了她那一点点的自我。她不会象对黎孝诚那样撒娇发小脾气,尽管黄鲲也很宠她。她不会口无遮拦、为所欲为,她绝口不谈他的未婚妻,也不会追问他和她之间的将来。她很小心地留给他一个可以安静独处的房间,不去触及他不愿人知的心事。她希望自己能够讨他的欢心,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分担什么,让他有片刻彻底的放松,暂时忘掉那个遥远的责任,在这片孤独寂寞的土地上痛快地呼吸,而不愿向他再压上一个责任的重担。

 

唉,那是在多久以前,黎孝诚带给她的丝丝缕缕的甜蜜还记忆犹新。那时的她,看着镜子里幸福羞涩的脸,抚着自己微热的面颊,轻轻地问,哦,告诉我,这就是爱吗?这一定是爱情,因为我正如此幸福。她那时不只一次这样问自己,大脑中传来的肯定的回答每一次都令她兴奋无比。可是——可是对于黄鲲,她从没有这样问过自己。不需要答案,原来爱情不需要任何人的答案。原来真正的爱情到来的时候,你的心中已最先知道了答案。

 

晚上,黎孝诚打电话来,“好几天没和你说话了,怎么样,不胡思乱想了吧?”,他听起来心情不错。“孝诚”,她的声音有点哑,不大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先分手看看吧”。“你胡说什么啊?”,黎孝诚急了,“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是不是有别人了?他爱你吗?他要和你结婚吗?他象我这么全心全意对你吗?”。

 

她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黎孝诚的每一句话都刚好刺在她的痛处,狠狠刺在她自欺欺人、不愿提及的痛处。是啊,他爱她吗?也许有一点,但绝对不象她对他这般,他从未向她说过“爱”这个恋人间最常用的字,他一直都用“喜欢”,每一次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会娶她吗?答案可能更加明确,他和未婚妻之间现在应该已经和好如初了吧?她的机会应该比零大不了多少吧?全心全意?多么天真的问题,她又何曾有过这样的奢望?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听筒,似乎握着她唯一真正拥有着的东西,眼泪汹涌地流着。

 

“没有”,她压着哽咽的声音说,“这里没有人爱我,没有人要娶我,没有人全心全意待我,没有人象你这样,孝诚”,她不想对他撒谎,这其实也算不上谎话,“我只是……想弄清楚我到底爱不爱你”。“嗐,吓了我一跳,你还是爱胡思乱想”,黎孝诚的声音轻松了一些,“告诉你,我已经给那个老板发信了,他回信说让我先向系里寄申请。听他的口气我觉得希望挺大的,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是吗”,她听了并没有很兴奋,但多少觉得有些安慰,“孝诚……你说,是不是我们见了面后,就会象从前一样好,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她擦了擦眼泪,梦呓般轻轻地说。“那当然了,比从前还要好!”,黎孝诚信心满满地说,“你现在胡思乱想就是因为我们不在一起,相信我,等我过去后就一切都好了,真的!”。“嗯”,她不再哭了,“你快点过来吧,孝诚,我们……我们重新开始”。“什么重新开始啊?用词不当”,黎孝诚笑了,“别忘了方便时再去和那个中国老板敲定一下,告诉他我没联系别的学校,一定会去他那里的,让他放心”。“我知道了…………我爱你”,她依旧按照惯例地说。“我也爱你——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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