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范彩虹并不是什么坏人。
小佳刚来的时候,她虽然嘴上和周磊发发牢骚,平时对小佳还算过得去的。
范彩虹和周磊结婚的时候,姐姐和姐夫是寄了钱来的,在那个时候也算是不小的一笔钱了。再加上这么多年来姐姐一家都在外地,范彩虹和周磊一直跟姆妈住,没人来跟他们抢房子,而且姐姐年年给姆妈寄的钱也大部分用在小虎身上了。欠着这份人情,再加上如今小佳没了妈,想想也是怪可怜的。既然来了上海,虽说房子小,但是让她和外婆一起挤一挤,象周磊说的,迟早要嫁人的,也还是可以克服的。范彩虹因此也没有太捺隆?br />
但是生活毕竟是琐碎,尤其是穷人老百姓过的日子,难免会有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窝窝囊囊的烦恼。
周姆妈大半生的事业重心都是在厨房和菜场里面。她心疼小佳,没有别的出路,也只能表现在吃喝上。碰到她和自己那帮老姐妹在一起,一天到头老是讲:“我个外孙女,个小宁真真惭过啊,从小了北方,没啥么事吃。宁生得尬瘦,一只手细是细得来。我一定要拔伊吃胖点!”
出于这个坚定的信念,外婆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场买菜。她一团和气,人缘好极了,菜场卖小菜的人大都认识周姆妈,有时候专门给她留着她要的菜。
买菜也是一门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学问,周姆妈精打细算,象观测股票一样的密切观测菜市。她留意的是一些特别的产品。比方早上上市时不小心被挤破了壳的鸡蛋,买回去马上吃,一点不影响,但是价钱就便宜得多。在竞争中被同伴夹掉了腿的螃蟹,虽然卖相难看点,吃起来还是新鲜。虾一定要活的,不过个头小点是不要紧。除此之外,冷气肉和热气肉,质量和价钱上都有细微的区别,收市时候的菜,哪种可以买,哪种就要不得,周姆妈眼睛一扫,心里有数。
周姆妈在紧缩的银根和对高品质的伙食质量的追求之间,游刃有余地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吃饭的时候,则是另一种微妙的平衡。小佳没来上海之前,小虎是外婆唯一的心头肉。如果桌上有一只鸡,两条鸡腿总归是他吃掉的。现在一个菜,外婆分做两碗盛。端出来一只碗里只有一条腿,另一条外婆悄悄地省下来想留给小佳,要等到小虎吃光了大声叫唤在碗里挑来挑去找另一条腿,外婆才不得不把另一碗拿出来。
所有的这一切,范彩虹都看在眼里。女人做了娘,都是护犊子的,她心里不痛快。
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小事情也让范彩虹产生一种细微的不好启齿的不痛快。
比方说,才两三个月,外婆精心搭配的伙食起了作用,小佳比刚来的时候明显的长胖了。小姑娘胖一点好看,脸色滋润了,胸脯也鼓起来一点,显出大姑娘的样子。
卫生间里,洗脸盆的架子上现在放得有几瓶小佳的护肤霜,她的粉红的洗脸毛巾,一只上面印着小兔子的漱口杯,浴缸上有时候还挂着她的长筒丝袜。
这些都对范彩虹产生一种轻微而持久地刺激。
那天晚上为了接电话的事冲着小佳嚷嚷了之后,第二天早起,看到小佳小心翼翼的样子和委顿的神色,范彩虹也有点不自在。
小佳出门以后,她突然没来由地问周磊:“我现在是不是真的老了?”
周磊急着出门上班,一边穿鞋,一边应着她:“侬不要瞎想,侬厂里待退休的人轧许多,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年纪没有什么关系。现在到处都是下岗,不是侬一尬头的事体。侬不要急,先休息两天,工作的事体慢慢想办法。”
范彩虹对着周磊出门的背影,自言自语 “我不会是提早进入更年期了吧?”
小佳和陆涛隔着办公桌,面对面站着,僵持着。陆涛把手里拿着的手机往小佳手里塞,看着她,一点也不躲闪,眼睛里有一种坚持。
推让之间,两个人的手碰上,都是凉凉的一手的汗。小佳的心里很乱,有委屈,自卑,还有倔强,害怕和挣扎,但是也有一丝甜蜜。
在办公室里,再拉扯下去同事就看到了,小佳低下头,把接过了手机。陆涛松了一口气。陆涛又拿出几张表格纸头给小佳,因为紧张,纸头嗦嗦地抖。他告诉小佳电话已经注册过了,号码是多少,有些什么服务,怎么用之类的事。小佳低着头听着,忽然抬起头,看着陆涛的眼睛说:“过两个月,我把钱还给你。”
小佳此时还在规划着几个月之后生活,却不知她的命运根本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陆涛也是一样。生活象大海,一个浪头扑过来,轻易地就把小人物们的计划打乱,甚至全部淹没。
茫茫海上,小佳和陆涛们在挣扎沉浮,菜包子们,微微安们和菜包子老婆们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各自浮游着,有时翻腾出一些水花和旋涡,把另外一些推得过去一点,或者过来一点。
小佳们还不知道,薇薇安老婆回到台湾以后,一直没有把钱打过来了。而菜包子趁着陈嘉铭住在医院,已经把公司账上为数不多的能挪动的钱全数都提走。
金马眼看要垮台了。
LOST IN 上海(长篇连载 – 17)LOST IN 上海(长篇连载 –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