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夏,我十六歲,高中畢業,將在七月的七、八、九日這三天參加高考。
一個月前,在離我家鄉很遠的地方,發生了天安門事件,大家都在談論這件事。雖然父母一再要我專心備考,可是大人們緊張的情緒依然會影響到我。
我的父母就是受祖輩的歷史問題牽連,分別從北京和上海來到這偏遠山區,所以在家裡,政治敏感的話題是個禁忌。
可是我那時已經看過很多書,尤其是在那年早些時候,剛剛讀完了雨果的《九三年》。我還有個短波收音機,夜半時分也曾躲在被窩裡用它搜尋來自遠方的聲音。
雖然心緒紛亂熱血沸騰,可是理智告訴我,當下最要緊的事,是要考出好成績,爭取考上北京或上海的大學,代替父母完成回家的心願。
高考在縣城舉行,我們所住的偏僻山區,離縣城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高三年級一共有大概五、六十個學生,加上陪考的家長,兩輛破舊的大巴士浩浩蕩蕩地開往縣城。我父親被推舉為家長領隊,他笑說這輩子頭一次當這麼大的官,管一百多人。
路上有座漫水橋,是進山出山的唯一通道,大家都祈禱不要漲水受困。過了橋,山路曲曲折折,大家又祈禱千萬不要遇上坍方和滑坡。好在運氣不錯,一路順利。
一行人在招待所住下,六人一間。天氣非常悶熱,大家吃過晚飯都早早上床,有的同學很快打起了呼嚕。我躺在床上,只聽到大蚊子在屋裡嗡嗡地飛,簡直像轟炸機一樣響。迷迷糊糊睡著了又熱醒,熱醒了又迷迷糊糊睡著。
考試那三天,家長們每天都買西瓜,泡在自來水裡冰鎮著,等中午一考完,就切給孩子們吃;可是又不能多吃,怕下午考試期間要上廁所。
其他科目考的是什麼已經記不得了,我只記得語文的作文題是「給╳╳的一封信」,可惜考前老師讓我們練習的議論文都沒派上用場。我想不起都寫了些什麼,估計是一封綜合了汪國真和席慕容風格的信,現在再看肯定不忍卒睹。
從縣城回去的路上,漫水橋果然被水淹了。不過這時大家卻一點都不著急,因為已經完成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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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世界日报古今版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