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佳赶到医院的时候,外婆已经情况危急,抢救过两次了,全身接了好多电线和各种管子。好几个医生围在旁边。全家人都在病房里,小虎也在。外婆用眼睛看着小佳从门里进来,示意她到床边上来。外婆吃力地把自己手放到小佳手上,拼命地想从自己的手上把金戒指掳下来,因为打点滴,手背和手指都肿起来了,也没有力气,根本取不下来。外婆只好又费力地侧过头,意思是给小佳看耳朵上戴着的一对赤金耳环。外婆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小佳含着泪帮外婆轻轻地把耳环摘了下来,放在外婆的手心里。外婆拉住小佳的手,又把耳环放回了小佳的手里。做完这件事,外婆长出了一口气,就一动不动了。
心电图的波突然变成了一条直线,医生跑过来用电击外婆的胸部抢救。两个大大的象电熨斗一样的东西,带着电线,一挨到外婆的胸部,外婆那瘦弱的身体就反弹起来,砰的一声又倒在床上。小佳想着外婆要忍受这种抢救一定是极大的痛苦,她忍不住扑上去,想抓住医生的胳膊,把他拉开。周磊跑过来把小佳拦住。
大家都哭起来,小虎的哭声很大很突然。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佳嚎啕大哭。她以前不知道,死亡原来不是一个定语而是一个动词,不是一个状态而是一个过程,并且是一个漫长的,痛苦的过程。
小佳的妈妈去世的那天,她还在学校里上课。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在医院的停尸间里,冰凉冰凉的了。妈妈的死对小佳和爸爸是件很残酷的事,但是毕竟没有亲眼直面那个过程。这次,外婆的死就发生在自己眼前。而且让小佳特别觉得愧疚的是,为什么偏偏就是在自己撒谎出去约会的这天下午,外婆的情况就突然恶化了呢?差点都见不到外婆最后一面。小佳一直忍不住责骂自己,如果自己不去和陆涛看这场电影,也许外婆就不会死。
范彩虹用一只手把小虎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拉着小佳。她呜呜地哭起来,就象上次和小佳为了给不给外婆动手术的事发生争执的时候一样。“那外婆走了诺,勿勒嗨了。伊现在勿会再吸不上气,伊再阿勿会觉着难过了。”
小佳虽然让舅妈拉住胳膊,心里对舅妈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敌意。她觉得如果自己今天在就会小心看护外婆,也许是舅舅舅妈没有当心才会出现状况的。小佳心里满满的有一种恨,也不知是应该对自己还是对别人,无处发泄,痛不欲生。
小佳睡在外婆的床上,四处都空落落的。外婆的枕头还在,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佳哭湿了整个枕头,第二天起床头昏眼花。她打电话给公司请了一天假。
徐强生给小佳放了三天假。外婆火化的那天,他还以公司的名义送了个花圈到殡仪馆。他呆了几分钟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跟小佳的舅舅舅妈都握握手,很客气的寒喧两句。他把一封白纸包,交到小佳手里,上面毛笔写着“奠敬” 两个字。范彩虹顺手就接过去了。小佳才反应过来里面装的应该是钱,过了一下手,觉得厚厚的,不知道里面包了多少。因为是在外婆的葬礼上,小佳不想和舅妈吵起来,什么也没说。她早先遗体告别的时候看到外婆手上的戒指已经不见了。一直到火化,小佳都没哭,只是一言不发。
晚上家里请来帮忙的亲戚朋友吃丧饭,来了十来桌的客人,大都是小佳不认识的外婆从前厂里的同事。开席不多久,小佳借口头疼,就溜了出来。人多,也没有人注意到她走掉了。
小佳和陆涛在外滩江边的石凳上坐着。冬天了,江风吹来很冷,小佳打了个寒颤。陆涛把小佳的手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小佳在口袋里摸到一个软软的布一样的东西,拿出来看,是块黑纱。陆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那天陆涛其实也去了,但他不敢露面,只能在殡仪馆的外面焦躁的走来走去,等着小佳。他自己买了一个黑纱,犹豫着不知道该戴不该戴着。又怕给小佳的家人看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也不敢给小佳电话,时间难熬的很。
这时候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了。陆涛看看小佳的左臂,把口袋里掏出来的黑纱套在自己的胳膊上。小佳看看他,突然低下头,两大滴眼泪掉了下来,砸在自己的手背上。小佳轻轻把自己的手伸出去,放在了陆涛的手心里。
陆涛把自己的胳膊伸过去,搂住了小佳的肩膀。他的眼睛里也是湿的,要一动不动才能忍住让它不流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坐着,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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